靳慧芳
飯后正和同事聊天,突然電話響起,顯示的是“某某爸爸”。手機中顯示誰爸或誰媽的,通常是學生家長。心中詫異,我向來極少與畢業的學生聯系,更別說是家長。教學時全心全意教,畢業后相安無事,如若在以后的人生之路上需要傾聽者時能想到我,彼此不需寒暄和刻意的親密,隨口就能聊心事或困惑,那已經堪稱完美。所以,我一反如常的迅捷,猶疑之后接起電話。
這個電話果真該接。
這位爸爸與我分享他家孩子的好消息。孩子在美國學視頻剪輯畢業后,與國內大影視制作公司簽約,先實習二年,之后由公司出資再回美國學校讀研究生。分享之余,居然鄭重感謝我對他家孩子的幫助。
說來慚愧,在當他家孩子班主任的那一年,我的確對這名學生沒有特別關注。抓到其帶手機,直接拎出來,上報政教處,沒有任何通融。作業不交,或直接批評,或通報家長。盡管找他談心的次數較多,但也只是出于問題解決,而不是特殊關照。
唯一的一次特殊,是他家孩子參加學校組織的演講比賽。比賽的主題似乎是針對學校“自主、合作、差異”的辦學理念談談自己的理解。在班里鼓動一番,只有他兒子一人有此意愿。再加上孩子的聲音渾厚而又磁性,我也樂得積極促成。只是,那次的發言稿,的確沒有寫出他自己的特色來。
屬于他的特色是什么呢?在這個大體以分數論英雄、用規矩評價學生的教育體制之內,他屬于邊緣生。在這樣的體制中,我最欣賞的不是學習成績一直領先的學生,而是即使成績暫時不理想也一直保持昂揚的精神面貌不懈怠、不氣餒的學生,又或者說在分數屈居下游時,仍舊全力以赴的學生。他恐怕不屬于這兩者。他的特色是雖然學得不理想,但未曾自怨自艾,并且一直在發揮著他在電腦制作方面的特長。高二時的迎新晚會,他們自編自導自演排節目,他負責節目的錄音、做臺詞和視頻剪輯工作。那個節目在當年的迎新晚會贏得滿堂喝彩。所以,看完他寫的演講稿,我就認定“不夠”,要寫出在“差異”的教學理念下,他沒有因分數而自我放棄,而是發揮了自己的特長,勇敢發表自己的觀點和展現自己的特點。他幾次修改,我仍不滿意,最后干脆親自和他一起修改演講稿。然后,演講技巧培訓,順利演講,他居然成了我校高中部唯一獲得一等獎的同學。
在他演講時,我看到了他的初中語文老師眼中涌動的淚花。
之后,盡管在做數學題時依舊會常常改成咬指甲,在化學課上會輕易進入睡眠狀態,自修課時偶爾也會拿著刻刀雕橡皮相,但他開始記應該背的英語單詞,偶爾也會獨自坐到小教室練英語聽力,夏天的夜晚,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往返于學校和家參加托福補習,流露著少有的堅定和韌性。最后托福成績進步五十多分,成功申請了美國大學。
只是,他進步之后,或者說,就他現在所取得的成績而言,到底能有多少是我的功勞呢?我又能夠有多少功勞呢?我曾經的工作,是否能承受得起他父親時隔將近四年的感謝呢?
但是,這位父親卻給我上了極為生動的一課。我們該如何教會孩子感恩,恐怕得先從自己做起。正因為這位父親從不以其富自居和自傲,并感激著每個人哪怕是在其工作職責范圍內的給予他的孩子的小小幫助,所以,才有了他孩子的謙遜和彬彬有禮。
下班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買了兩份并不值錢的小禮物。女兒即將轉幼兒園,我叫她把禮物送給老師,并且要邊鞠躬邊說“老師,謝謝您”。這種經歷她未曾有過,在把禮物交給老師的時候睜著眼睛看著我,恐怕是忘記了要說什么。鞠躬的時候腰是往下彎了,另一只手卻抱著我的大腿,要多扭捏有多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