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和自動化雖非新鮮事物,但近年來加速發展,人工智能、機器人技術、計算能力和密碼學的進步及大數據的爆炸式增長所引發的新一輪創新,正在重塑全球經濟。今天的技術進步與以往任何一個創新時期(如20世紀80年代個人計算機的普及和90年代互聯網的興起)相比,都更具多重性和重疊性,表現為協同增效作用和成果加速實現。數字化革命關乎所有經濟部門和一切經濟活動,具有深遠的社會和經濟影響。這些新技術具有通用性,擁有逐步改變全球經濟、大幅提高生產率、從根本上改變人類生活和工作方式的潛力,在這一點上很像蒸汽機和電力。然而,歷史表明此種惠益的顯現可能具有延遲性——在顯現之前,新技術和配套的創新環節須先行得到充分積累,而且應用這些技術和創新的資本投資須完全到位。同樣,可能發生的嚴重擾亂和錯位影響,也可能要隨著時間的推移才能慢慢顯露。因此,無論是與數字化有關的機遇,還是與之相關的挑戰,很可能都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
亞洲的數字格局
(一)亞洲一直走在數字化革命的前沿,但區域內部存在差異
一方面,在數字化各個領域的領軍陣營中幾乎都有亞洲國家;另一方面,有些經濟體的數字化程度卻嚴重落后。事實上,就數字技術的應用而言,亞洲區域經濟體的分散度最高——考慮到亞洲經濟體分屬不同的收入層級,這一點并不令人驚訝。
盡管如此,亞洲經濟體的數字化水平在任何收入組別中都領先于同組的其他地區經濟體(見圖1)。而且即便是相對貧窮的亞洲經濟體,其數字化步伐也在不斷加速,如圖2所示,若干亞洲經濟體的數字化應用水平雖然現在偏低,但正在快速提升。
再從數字經濟的具體組成部分來看,在工業機器人自動化領域,亞洲一些經濟體顯然處于前沿。工業化機器人幾乎全部用于制造業,而亞洲又是“世界工廠”,因此該地區的工業機器人使用量預計占全球總使用量的2/3。自2010年以來,工業化機器人的使用量一直在加速增長:目前中國是最大的用戶(約占市場總量的30%);2016年,中國、日本和韓國三國的機器人使用量皆高于美國(見圖3)。在一些亞洲經濟體中,機器人密度(每1000名工人對應的工業機器人數量)不僅高,而且還呈迅速上升之勢(見圖4),這說明此類新技術在這些經濟體內得到了快速而廣泛的采用。其中,韓國和新加坡在機器人密度方面位居全球前兩位。最后,亞洲不僅在機器人使用方面獨領風騷,在機器人生產方面同樣遙遙領先——日本和韓國是世界最大的兩個生產國,所占市場份額分別為52%和12%。
(二)在金融科技和電子商務領域,亞洲同樣居于領軍地位
在金融科技領域,亞洲經濟體取得了重大進展,而且在很多情況下實現了躍進,直接應用新型技術。例如,2016年中國個人購物消費移動支付總額高達7900億美元,是美國個人購物消費移動支付規模的11倍。最后,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包括在首次公開募幣(ICO)方面,亞洲一直是加密資產領域的領跑者。在中國收緊監管之前,全球超過90%的比特幣交易量都是對人民幣的交易,而且還有私人投資者與該區域某些小國進行接洽,建議它們采用加密資產作為法定貨幣,這一度引發了嚴重的法律和監管關切。
在電子商務方面,大約十年前,中國在全球電子商務零售交易額中的占比還不到1%,如今這一比例已經增長到40%以上,而且中國的電子商務滲透率(占零售總額的比例)目前已經達到15%,而美國僅為10%。亞洲其他國家的電子商務滲透率雖然相對較低,但增長迅猛。例如,電商公司Lazada可為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泰國和越南的在線購物者提供數百萬種商品。
數字化顯著推動亞洲經濟增長
(一)亞洲已從數字革命中獲益匪淺
數字化技術的進步可能最終會顯著促進生產力和國內生產總值增長,就像過去歷次工業革命時期的情況那樣。但技術進步的成效往往會滯后一些,不過事實上,亞洲已經從數字化中獲益匪淺。全球創新擴散是過去二十年來驅動亞洲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其中僅數字化創新推動實現的人均增長就占28%左右(見圖5)。
在許多亞洲經濟體國內生產總值中,數字化經濟所占比重——其中最狹義的代替指標就是信息和通信技術(ICT)部門所占份額——相對較大。就信息和通信技術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份額而言,全世界該比重最大的十個經濟體中有七個是亞洲經濟體。信息和通信技術部門的增長速度也一直遠超整體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速度。其中,印度和泰國信息和通信技術部門的增長速度是整體國內生產總值的兩倍,日本信息和通信技術部門的增長速度幾乎是整體國內生產總值的四倍。數字化還可以促進非信息和通信技術部門生產率的提高。例如,中國數字化每增長1%,國內生產總值就增長0.3%。在亞洲,創新呈現向數字化部門傾斜之勢,這進一步凸顯出數字化在促進增長方面的潛力。
(二)電子商務是促增長的重要領域
電子商務具有為增長和經濟再平衡提供支撐的潛力。
對于消費者而言,電子商務意味著能夠以更低的價格獲得品類更加豐富的產品和服務,從而最終促進消費。麥肯錫(Dobbs等,2013)的一項研究表明,雖然中國60%的互聯網支出來自從傳統零售轉向線上的消費,但其中近40%為增量(新)消費,換句話說,電子商務能夠極大地增加總消費額。
對于公司而言,電子商務還可以提供新的商業機會,開啟進入更大市場的機會,從而可以促進投資。IMF(2018d)的計量經濟分析表明,亞洲企業層面超過30%的全要素生產率增幅及50%的出口增幅均得益于在線商務的參與。有趣的是,電子商務似乎對亞洲的小企業尤為有利。
數字化對就業負面影響甚微
數字化對勞動力市場是否存在負面影響?這是大家尤為關切和擔心的問題。IMF(2018d)使用Acemoglu和Restrepo(2017)開創的方法,以亞洲、歐洲和美洲大量經濟體為樣本,分析了機器人的使用對制造業就業的影響。與一些觀察者最擔心的情況恰恰相反,該研究發現,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機器人會明顯損害就業,即工業機器人所帶來的生產力提升(從而創造就業)效應幾乎抵消了其給勞動力市場造成的錯位效應(對舊的工作崗位的摧毀)。
然而,若單將目光聚焦亞洲則會發現,機器人對整體制造業就業存在輕微的不利影響(見圖6),在電子和汽車等某些高度自動化的行業表現尤為明顯。此外,IMF(2018d)還發現,受中等教育的工人比受低等教育或高等教育的工人更容易在勞動力市場上遭遇錯位影響。然而有趣的是,在人口老齡化和勞動力人口減少的日本,制造業中機器人密度的增加不僅伴隨著生產率的提升,而且還伴隨著當地就業和工資的增長。日本經驗表明,中國、韓國和泰國等未來將面臨類似人口趨勢的其他亞洲經濟體也可能會從數字化中受益。
數字化對金融領域的影響利弊兼有
(一)金融科技可以為實現潛在增長提供支持
金融科技可以提升金融發展水平、包容性和效率,為實現潛在增長和減貧提供支持。金融科技可以利用手機普及率的提高,幫助數百萬個人和中小型企業,特別是亞洲貧窮經濟體內的個人和中小型企業,以負擔得起的成本迅速獲得金融服務,方式包括設計基于金融技術的小額貸款和開發方便使用的簿記和會計工具。
金融科技還可以帶動金融部門提供更高效的跨境支付和匯款服務,從而大幅提高效率,進而降低對手方風險并減輕市場參與者的成本負擔。
(二)金融科技可能給金融部門帶來風險
如果金融科技的應用方式損及競爭、貨幣政策傳導、金融穩定和誠信、消費者和投資者保護,同樣也會給金融部門帶來風險。這些技術可能會破壞現有金融機構的業務模式,并導致相關活動向受監管部門之外轉移。IMF(2018d)發現,在技術跨越式發展傾向更為突出的經濟體,其傳統金融基礎設施,尤其是銀行分支機構往往呈日漸下行之勢。與身處迥異監管環境的美國科技公司不同,中國的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以及印度尼西亞的GO-JEK公司等亞洲科技巨頭現已成為重要的金融服務提供商,給傳統金融機構帶來競爭壓力。另外,加密資產可能會帶來與洗錢、逃稅、規避資本管制和其他形式非法活動相關的風險。隨著金融系統走向數字化,網絡風險將進一步加大。
數字時代的政策制定很關鍵
數字革命不可避免,能否最大程度揚其長而避其短則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政策。要發揮數字革命的潛力,必須采取全方位的政策并運用新思維。對政策制定者來說,要跨越的第一道障礙就是接受數字革命不可避免這一現實。政策應對措施務必要在推動數字創新與化解數字化相關風險之間保持適當平衡。
利用數字紅利的政策包括:革新教育,以滿足對更靈活的技能組合和終身學習的需求,開展新的培訓,特別是面向受影響最嚴重的工人的新技能培訓,降低工人與工作之間的技能不匹配程度;投資于可促進競爭和創新的實體基礎設施和監管基礎設施建設;積極應對勞動力市場和社會挑戰,包括進行收入再分配和社會保障系統建設。
亞洲各經濟體的初始條件存在差異,因此政策優先事項各不相同。但考慮到這些技術固有的全球影響力,區域和國際合作將是制定有效政策應對措施的關鍵。
減輕新技術對勞動力市場影響的政策還可起到改善福利之效。一個社會支持必要的轉型、為落后群體提供支助的意愿越高,那么該社會適應創新步伐的速度就會越快,此時,新技術的成果能提高福利水平,讓社會全體成員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只要制定了正確的政策,數字革命就可以成為推動亞洲乃至世界經濟增長和繁榮的新引擎。
責任編輯:方曉 羅邦敏
參考文獻
[1]Acemoglu, D., and P. Restrepo. 2017. “Robots and Jobs: Evidence from US Labor Markets.” NBER Working Paper No. 23285,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Cambridge, MA.
[2]Dobbs, R., Y. Chen, G. Orr, J. Manyika, M. Chui, E. Chang. 2013. “Chinas E-Tail Revolution: Online Shopping as a Catalyst for Growth.” 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
[3]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IMF). 2018d. “The Digital Revolution in Asia: Disruptor or New Growth Engine (or Both)?”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 Asia and Pacific Background Paper No. 4. Washington, DC, October.
專家簡介
席睿德( Alfred Schipke),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駐華首席代表,領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駐華代表處的分析工作,并協調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中國的培訓和技術援助。曾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亞太部處長,負責協調快速增長的東南亞低收入國家(前沿經濟體)的工作,并擔任赴越南代表團團長。曾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西半球部處長,負責拉丁加勒比及東加勒比貨幣聯盟處事務,談判達成了多項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