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心出發

楊勝應

遐想

在村口修一棟茅屋

擺個小攤子，賣點酒水，只想離煙火

更近一程，茶水免費喝，雖然出生

小地方，但也不缺廣闊的胸襟

最喜歡做的事兒是和人聊天

口頭禪是你來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往前走一步，我有十萬畝空著的良田

退后尺許，我有千座群巒作靠山

青春早已被我浪費，余生我也無須警惕

閑來無事，種點蔬菜，拔拔白發

捋一捋胡須，允許任何人把我當成

守路人，但要記得，我沒有責任

只是留守故鄉，被生活刪減過的黃昏

畫麻雀

準備一支鉛筆已經很長時間了

一張麥秸稈制成的宣紙

都有了時光的水漬，一只低飛的麻雀

在心中盤旋，在低矮的叢林

溝渠、深淵，一直沒有飛到我想要的藍

.

畫麻雀，才畫了小嘴，就有了鳴叫

才畫了半截翅膀就有了飛翔

等畫完了五臟六腑，就有了故鄉

因為缺少山川、樹木、流水、房舍和炊煙

我題下：一只單腿站立的鶴

低頭飲水，飲出了民間的黃昏遲暮

準備

房梁、柱頭、瓦檁、墻壁是爺爺做的

瓦片是二叔燒的，基石是大伯父雕刻的

瓦是表叔蓋的，宴請眾人的豬

是堂哥宰殺的，菜是母親和姐姐炒的

一棟木房子，是時間鋸掉了它的骨頭

是風最后推了它一把，讓它不再風光

是大地把它抱在懷里，讓它不再為

我們的幸福遮風擋雨

借用一棟年久失修的老屋

把故鄉的重量卸掉，我只是在為一場

重大的手術做準備

抬頭

春天是這樣的，河流在曠野上漲

萬事萬物在大地蘇醒

枯枝睜開眼睛，枯草探出身軀

所有對生命充滿激情的東西

都在陽光下抬頭

這就是重復著的生活

這就是必須擁有必須真誠對待的日子

有緊張的敬畏，有松懈的寬容

就像我們如群燕一樣飛出故鄉

路過一條道路、一條河流、一座山川

一座城池都要抬頭看看

喜歡的藍，是因為幸福而減少的

晨光

是雞把夜色叫破的

是晨光把夜色清洗干凈的

干干凈凈的村莊，秧苗很綠，玉米也是

只有麥子在變暗，像人的皮膚的樣子

只有群山沉默，和老人一樣安詳

只有把牛羊趕上山，只有抗著鋤頭的人

走出門，只有太陽升到仰視的角度

一個人把青菜和大米洗得一塵不染很重要

一個人把炊煙從瓦片下面釋放出來多么重要

一個人蹲著吹火，一個人彎腰挖地

一個人虔誠的懷想詩和遠方

關于故鄉，有著被晨光引領的一群人

漏洞百出的活著多么重要

巢

愛應該象一棵樹

像一棵樹上如手掌張開來的手指

給枯萎的草一個建巢的點

應該懂得生活的真諦

在人間建一棟居住之所

像屋檐下的橫梁，給飛翔留個空間

還要記得一些地名

用詩歌和遠方去丈量故鄉的距離

用距離來收藏天空和大地間

那些細小如螞蟻的真誠

讓真誠成為膠水一樣的東西

粘得起一個人和家庭的命

對話

小不點迷戀上了和我對話

從現實生活的到電視上虛構的

從眼前看得見的到曾經經歷過而想著的

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追問我

像從山中流出的泉水

變成小溪小河大江大海

我是被大海臣服的兒子、父親

獲得了浩瀚的藍，也丟不掉

永遠的動蕩，我正以對話的方式

帶著兒子，行走在遠離故鄉的路上

喜歡

喜歡的人間：曠野、草木、云朵

藍天和溪流潺潺

喜歡的人煙：粗布衫，彎腰行

牛群和一縷縷炊煙

離故鄉越遠，喜歡的事物越多

但說出來的東西，總偏離內心的軌道

想大聲喊出心中的喜歡

卻發現越是用力越是有貼骨的疼痛

有時候沉默是好的

像一條河成了一湖水

一湖水成了兩滴淚

兩滴淚成了滿眶的傷

這傷很清澈，一半太陽，一半月亮

一個字

故鄉約等于一個小字

小路，小山村，小地方，小人物

小故事，但不是小人

故鄉約等于一個苦字

苦瓜，苦臉，苦身，苦心人，苦日子

但不苦大仇深

故鄉約等于一個死字

死因，死訊，死人，死地，死活

但不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字的故鄉不缺愛，但卻被人愛

誰愛我，我就帶她回去種地

誰愿意跟我過一輩子

我就和她黃土加身，種在一起

電話

每次接到電話

母親總是說，又在上班啊

我說嗯，母親便會說

那你忙吧

沒有任何一次母親

會說出她打電話的目的

我知道，她只想聽見我的聲音

她只想知道我對感情依然保持回應

就算再倉促

她也知道天下還太平

愛

這小溪流是一寸寸的漲起來的

這地是一塊一塊的綠起來的

這村莊是一座一座的活過來的

夢想在春天里種出一個好未來的人

與每一個黃昏都很接近

在春天發著微光的人和事物我都愛

如墻上的爬山虎，一點點的抬高

石頭上的青苔，一片片的占領

如果沒有愛，父母不會老得那么快

大家也不會背井離鄉走得那么遠

假如悲傷全都堆積在這里

假如這里是世間最干凈的土地

這里的每一個春天，都值得書寫

這里的所有美色都可入景

油菜花開了

這次是真的開了，從這山到那山

從這田到那田，成片的像布匹

小塊的像首飾，在春風的浩蕩里

油菜花和麥浪的碰撞仿佛一次簡單的愛

如果這種描述不夠準確

黃昏里，你會看見叼著煙斗的老人

他穿過故鄉的樣子

沒有比任何事物的美來得更生動

只是這花開得有點遠

霸占了很多小村的名字

還是沒有到我的幸福

院子

春天的院子，雞鴨和麻雀是在一起的

它們的撲騰分攤著所有的陽光

最細小的那部分，有著綻放的聲音

太陽東升西沉，固有的秩序

把美好的生活展現給我們看

看不見的才是我最想要去愛的

走那么遠的路，愛過那么多的事物

最美的蕩漾還是在故鄉的院子里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春天

粘著泥巴，親吻著糧食，有時候是圓形的

有時候是方形的，還有三角形的

每一個形狀，都天高云淡，自由散漫

關系

這場雪下得確實很漂亮

先是帶走了樹冠，又帶走了屋頂

還有圍墻，小道和菜地

但我知道在這些事物內部，故鄉

還有鮮活的事物，比如牲畜

與老人，請寬恕我把他們并列在一起

因為大雪再大也帶不走他們的關系

手藝

父親的手藝是把竹子分成絲

一絲一絲的把日子，編織成背、挑、抗、駝

搬、裝、盛、放、擱、填、篩、曬、睡的形狀

母親喊他篾匠，父親不喜歡正面回答

但會在后山的林地栽上更多的竹

柔軟的綿竹，有彈性，可以一頭連著天空

也可以一頭低在大地的縫隙里

母親的手藝是用刀把這些形狀弄壞

讓它們回到竹子的本色

每一次，都有著濃濃的炊煙，很多時候

我都看見母親在里面淚流滿面

父親喊她老解，母親會給他端來飯菜

堵住他從地里回來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