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焦媛和她的團帶著粵語版《金鎖記》來重慶。
編輯部的大家伙對粵語很陌生,就像你多半對焦媛感到陌生。她一度是香港劇場演員里最受關注的那一個。去劇場看戲的那個傍晚,場面比想象中火爆不少,身邊的年輕人一個個汗流浹背等待進場,每個人的神情都很雀躍。大學老師曾布置我們看《金鎖記》,那時很貪玩,總覺得這樣的一個故事實在太沉重了,與我的生活有什么關系?后來長大了一點,才發現,生命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場復制。父母是山,那么子女就是繞山而流的河。少年時期跟父母大吵: “我以后絕對不要變成你這個樣子!”后來卻又氣又笑地察覺自己逐漸跟他們如出一轍。
是基因?是某種心理暗示?我不明白。我只是在這時覺得人們對曹七巧有些苛刻了。談起《金鎖記》,很多人可以將主旨倒背如流——命運悲慘的曹七巧將悲慘的命運復制給女兒長安的故事。可親子之間,本就是一場復制,只不過她恰好復制的是自己的悲慘。而那悲慘又能全怪她嗎?時勢造人,命運若是不要臉地把人推著往前走,那也常常是無可奈何的。比起張愛玲的原著,我更愛劇場版的演繹,尤其喜歡童世舫與長安的戀愛戲。那段戲份是新增補的。長安遇見童世舫,一見傾心,可知道童世舫是留學歸來的才子,想起自己中斷的學業,又不禁分外自卑。每次見面,兩個人明明年紀已經不小了,卻像個不知世事的大兒童,一個勁地傻笑,目光一個勁地游離,看天看地看雨水落下就是不敢看彼此,可那天呀地呀雨水呀,又好像都長著對方的面孔。長安好幸運。
她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活在母親給予的壓抑里,被母親害得羞于再去學校,失去了美好的校同生活,被母親緊握著感情生活,稍有戀愛的苗頭就會迎來母親一陣粗暴的責罵。但她在這一天,遇見了童世舫。他是理工男,不懂得什么花言巧語,一個勁地說:“姜小姐,我覺得你好有意思呀。”長安起先以為這是在挖苦她,有些惱,但更多的是困惑——岡為她是打心底喜歡童先生的。
后來童先生才對她講,他是真的覺得她很有趣,總能說出一些奇妙的觀點來。而長安是不自知的,她沒有什么文化,從來不覺得自己說話有趣,童先生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這樣說的人,所以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敢確信。
她好幸運。雖然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可她原本晦暗的人生里,因為有了童先生的路過,而終于找到了一顆光點,一面照見自己的鏡子。那點光很小,但對于在極暗極暗隧道里求生的長安來說,一點點,就足夠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