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的現實與孤獨的救贖

王冉

王威廉作為80后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小說一出場就被貼上了現代主義的標簽，被認為是“現代主義小說在中國瓜熟蒂落的開端”。王威廉小說中的人物大多是生活在都市中的普通人，他們是萬千個我們中的一員。作為普通人，我們在面對現代城市生活壓力的同時，仍幻想有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和物質壓力的困頓相比，伴隨精神追求而來的孤獨和焦慮更可能是壓垮我們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威廉把小說的筆觸凝注于現代人的精神探索和心靈救贖，他用思辨的語言剖析現代人的生活，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有足夠的反思空間，從而找到生活的亮色和希望。他的小說把荒誕的現實和靈魂的孤獨演繹在一起，做到了現代主義和現實恰到好處的融合。王威廉說，他的小說是深度現實主義。

《聽鹽生長的聲音》這部小說集收錄了《聽鹽生長的聲音》《書魚》《父親的報復》《絆腳石》《北京一夜》五篇小說。這五篇小說除了《書魚》的敘事看起來比較荒誕，其他四篇小說都更側重于現實。《聽鹽生長的聲音》這篇小說寫了一個工作生活在荒涼的鹽湖的人，生活中除了荒涼和絕望，已看不到希望和出路。他和工友一起用酗酒的方式麻痹自己，但詭異的是他的酒友老趙在他們一次醉酒之后意外死亡。從此，他不敢再喝酒，因為喝醉之后會是老趙到訪的噩夢。他的高中同學小汀的到訪打破了他慣有的生活，一次交談中，他知道了小汀那個美得耀眼的女友是一個殺人犯。在了解別人秘密的過程中，他心底的焦慮也得到了釋放，因為他一直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害了老趙。小汀的女友告訴他，在這么荒涼的地方，一個殺人犯也剛好可以完成一次心靈的救贖。整篇小說以荒涼的鹽湖為背景，籠罩在一種神秘的氛圍中：小說的主人公生活在沒有生命氣息的荒涼之地，感覺肉體被囚禁，但精神卻要在這荒涼的孤獨中完成救贖，聽到了生命生長的希望。

王威廉以荒涼的鹽堿地作為生活的象征，又以聽到看似沒有生命的鹽的生長的聲音為隱喻，讓故事的主人公完成了精神的成長和靈魂的救贖，讓讀者體會到更開闊的一種生命感受。在這篇小說中，我們也可以讀到王威廉的充滿哲思的語言，給人以無盡的想象空間。小說中的“我”從中學生時代就向往安靜，因為在安靜中才能完成歌詞的創作；但是成年后，“我”被拋到了荒涼中，在漫無邊際的寂靜中，“我”再也寫不出一句歌詞。有時我們苦心追求和向往的也未必會是我們想要的生活，王威廉以他獨有的敘事方式和語言喚醒人們對生活的思索。

《書魚》這篇小說用一個看似非常荒誕的故事，完成了一次充滿哲學思辨的靈魂拷問：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是誰？我們何以變成了歷史的寄生蟲？這是一個類似于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小說一開始，王威廉就提出了一個小說家的問題：文學作品中通常用到的變形為什么要變成蟲子，而不是貓狗牛羊之類的其他動物。他在小說中兩次說到：傳奇都是第三人稱寫就的，而真正的現實只屬于第一人稱。王威廉強調，小說中的“我”就是所有普通人中的一個，我的經歷也是每個人都必須面臨的生活。“我”和目前大部分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一樣，是一個房奴。“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但是妻子和親朋好友不允許，因為別人都在過這樣的生活，誰都不能例外。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沒有變成可惡蟲子，但是卻得了一種被蟲子寄居在體內的怪病，讓人生厭的蟲子復制了我的聲音，成了“我”體內的另外一個我。這樣的“我”被自己和最親近的人厭惡，于是“我”開始了一場滑稽可笑的除蟲治療。這篇小說的敘事荒誕怪異，但是荒誕的背后令人反思：現代人像蟲子一樣的生活是不是已經脫離了生命的本真意義，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究竟在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父親的報復》寫了父親作為一個從北方人遷徙到廣州之后的經歷。父親作為廣州這座城市的外來者，他不想被當地人歧視，他想融入這座城市，找尋一種身份的認同。在現代的遷徙社會中，父親所遭遇到身份認同的危機，這種危機也是目前城市中的外來者都需要面對的共同問題。我們生活在這個城市，未必代表我們融入了這個城市，也不代表這個城市接納了我們。小說中的父親就是想找尋一種身份的認同和靈魂的歸屬。他用一種自我折磨的方式去做并不適合自己的工作，只因為這份工作可以讓他更好地認識這個城市，丟了工作之后的父親又選擇了只有當地人才會做的工作，他就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最終，在房屋拆遷時，父親用做釘子戶的形式反對拆遷，證明了自己對廣州更深層次的愛，完成了自己的報復，并在這樣的體驗中得到了精神的慰藉。對于目前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問題，王威廉在小說中采用的這種敘事視角和對人物心理的探索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絆腳石》以兩個在火車上偶遇的陌生人之間的故事交換，完成了對中外兩次歷史事件的反思。一個經常需要出差的小伙子在火車上偶遇了一位生活在中國的猶太老奶奶，他們各自講述了自己的家族在不同歷史事件中遭遇的動蕩和變遷。歷史看似距我們很遙遠，但是對親歷者和他們后代來說留下的則是永遠難以平復的烙印。因此歷史事件值得每一個人反思。“絆腳石不要放在心底，別老把自己給絆倒了，要放出來，放在這個世界上。”“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忍受不了一點滯澀，變得太平滑了.......”對于歷史事件，不同的文藝作品都從不同的角度有過回顧和反思。王威廉的小說選擇了一個更小的點來切入，從普通人的視角重現了歷史，講述了歷史事件在普通人心中的印記。

《北京一夜》是一個校園青澀愛情故事的延續，也可以說是兩個人從青年步入成熟的成長足跡。家樺對陸潔持續了十年的愛情，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情感的愛戀，也可以說是一個男人對自我情感認同的不斷修復和成長。家樺開始寫小說之后，不斷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假設自己對陸潔的愛，愛情不僅僅來自兩個年輕軀體的相互吸引，每個人都有更豐富、更復雜的隱秘內心世界；即便赤裸相對，家樺仍會發出這樣的疑問：他究竟信賴什么呢？他能信賴陸潔嗎？他能對陸潔說出這些痛苦、疑慮和難以索解的絕望嗎？“外在的一切都是虛浮的光影罷了，只有內心的體驗才是生活的真正滋味。”王威廉借用一個愛情故事的殼對一個男人的情感成長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探索。

王威廉說，小說既是喚醒也是關乎人心的修煉。讀他的小說就會發現每篇小說里都有對人的精神世界深入的探索，深刻的思想，思辨的語言讓他的小說極具辨識度。評論家陳培浩說王威廉是在“逆時針寫作”，他不順應現代生活的需求，而是時刻喚醒讀者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從而讓生命體驗更加豐富、更加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