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王冕，只留清氣滿乾坤

晏建懷

翩翩少年，坐在泥菩薩膝蓋上苦讀

王冕，字元章，浙江諸暨楓橋鎮人。楓橋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山水秀麗，風光旖旎，文化底蘊深厚。王冕生于斯，長于斯，自然耳濡目染。

據宋濂《王冕傳》記載，王冕小時家貧，父親無錢送他上學，天天讓他去放牛。可王冕對放牛毫無興趣，對讀書興致盎然，所以他經常早上牽牛出去，把牛丟在野外吃草，自己則偷偷跑到學舍聽學生們讀書。聽完一天的課后，學生們放學，他則牽牛回家，樂此不疲。但有時聽得太入迷，竟會忘記牽牛回家，結果被父親打了一頓。然而，父親打歸打，第二天，他照去不誤。

母親理解他，就勸丈夫說：“孩子那么癡迷讀書，何不順其自然呢？”于是，王冕離開了家，搬到寺廟邊居住，因為寺廟里晚上點燈。從此，他常常晚上進入寺廟，坐在廟里泥塑菩薩的膝蓋上，照著菩薩前的長明燈苦讀。后來，浙東著名理學家韓性聽說了王冕苦讀的事跡，非常驚奇，主動將王冕收為弟子，授以儒學。王冕學業大進。

一介書生，心懷大志卻屢試不第

當時的秘書監著作郎李孝光，特意找到王冕，提議推薦他為府衙管理財貨文書的小吏。誰知，得到的卻是王冕的高調拒絕：“吾有田可耕，有書可讀，肯朝夕抱案立高庭下，備奴使哉？”王冕一時被指為狂生。

其實，年輕的王冕并非清高孤傲到不問名祿，他只不過是不想做井底之蛙、池中之魚而已，他甚至一度熱衷功名。他潛心研究過兵法，學習過擊劍，以伊尹、呂尚、諸葛亮為偶像。他在詩中放言，“愿秉忠義心，致君尚唐虞”“我愿掃開萬里云，日月光明天尺五”。一邊繼續苦讀，一邊奔波于科舉之路。然而，奔波于科舉之路上的王冕卻處處碰壁，屢試不第。

科場的失意，給了王冕以沉重的打擊。一天，他突然醒悟道：“此童子羞為者，吾可溺是哉？”從此，不問仕途。元代的讀書人科舉不第，往往會縱情山水，王冕亦不免俗。元順帝至正七年（1347），39歲的王冕告別故鄉，南歷江淮，北入幽燕，遍游名山大川，胸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偶遇奇才俠客，王冕便引為知己，呼酒共飲，慷慨放歌，一時胸襟大開。

他曾在元朝大都（今北京）南城寫下《南城懷古》二首，其一曰：“日上高城望大荒，西山東海氣茫茫。銅駝蹤跡埋荒草，元菟風塵識戰場。禮樂可知新制度，山河誰問舊封疆？書生慷慨何多感，轉憶輪臺漢武皇。”這是一首明為懷古、暗為咒罵異族統治和出賣民族利益漢奸的詩歌，悲愴沉重，意境深遠，其拳拳愛國之心，溢于言表。

高產詩人，攜妻兒隱居九里山

據《明史·王冕列傳》記載，王冕游歷大都期間，曾做過元朝秘書卿泰不花的門客。泰不花慕其才華，推薦他入朝出任館閣職務，可王冕不僅力辭不就，而且譏笑泰不花說：“公誠愚人哉！不滿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祿仕為？”遂拂袖而去，即日南歸。

南歸之后，王冕明顯地感到“山雨欲來”，他預言天下將要大亂。他既無心仕宦，又酷愛詩文書畫，干脆自我放逐于江湖，攜妻兒隱居故鄉的九里山，種梅千株，筑茅廬，題“梅花屋”，辟地為園，自耕為食，彈琴賦詩，飲酒長嘯，過起了隱士一般的生活。

王冕一生寫詩近千首，量多質高，部分收錄在他的詩集《竹齋集》中。雖然出身平民，生活困頓，科場失意，又顛沛流離，但他的詩歌里充滿了對國家命運和人民困苦的深切關懷。比如，《喜雨歌贈姚煉師》一詩云：“今年大旱值丙子，赤土不止一萬里。米珠薪桂水如汞，天下蒼生半游鬼。南山北山云不生，白田如紙無人耕。吾生正坐溝壑嘆，況有狼虎白日行。”它深刻揭露了元朝統治階級的殘暴統治。明朝開國元勛、文學家劉伯溫評價其詩說：“直而不絞，質而不俚，豪而不誕，奇而不怪，博而不濫，有忠君愛民之情，去惡拔邪之志，懇懇悃悃見于詞意之表。”

不過，從王冕的詩文和行跡來看，他倒并非因為預感到世亂而隱居山林。他一貫蔑視利祿，不求功名，之所以隱居世外，完全是其耿介拔俗、瀟灑出塵的高潔情操使然。正如他在《山中雜興·其一》詩中所說：“去城懸九里，夾地出雙溪。傍水編茅屋，移花近藥畦。長年無客到，終日有猿啼。利路何須問，閑身盡可棲。”

“梅花屋主”，臥于病榻仍一身清氣

王冕慕梅花之高潔，特在自己的隱居之所，植梅千株，自號“梅花屋主”，平時觀梅、畫梅、詠梅，不亦樂乎。

王冕作畫始于何時？流傳較廣的說法是少年時。

那時，王冕經常在家鄉的湖邊放牛。一天，忽然下了陣雨，雨停后，湖里的荷花被雨水沖洗得干干凈凈。王冕看后，受到感染，就想把它畫下來，便用身上不多的零用錢，買了紙和筆來，開始作畫。起初畫得不好，王冕不氣餒，后來越畫越像，受到了很多人的稱贊和喜歡。王冕就把畫的荷花拿去賣，許多人搶著買。后來，他終于成為一位大畫家。

王冕好在自己畫的梅花圖上題詩詠梅。他最為著名的《墨梅》一詩，就是他在自己畫的《墨梅圖》上的題詠之作。《墨梅圖》堪稱絕世珍寶，《墨梅》一詩題于這幅精美的畫作之上，如今讀之，依然清氣拂面。

據張辰《王冕傳》載，至正十九年（1359），朱元璋兵臨浙江，派手下大將胡大海進攻紹興，屯兵九里山，村人奔逃，王冕巋然不動。王冕乃名士，士兵將臥于病榻上的他抬到天章寺胡大海面前，胡大海向王冕請教方略，王冕說：“將軍倘以仁義服人，誰人不服？倘以刀槍服人，誰人能服？紹興秉義之地，讓我教你殺父老鄉親之策，則萬萬不可。你能聽我之言，望即刻改過從善。倘若不聽，請立即殺我。”胡大海聽后啞口無言。

沒過幾天，王冕溘然長逝，享年50歲。胡大海得知后，將王冕厚葬于山陰蘭亭之側，墓碑上題寫有“王先生之墓”五個醒目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