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語的星期天

文 /田夫

劉 瀧

田夫是農民。多年來，胼手胝足的他，勤奮耕耘，認真寫作，以農村和土地的視野，寫出了獨具匠心的一片天地。

《思語的星期天》通篇飽含溫度。田夫用對于微小事物的知覺乃至直覺，從對孩子的親近、愛憐與呵護的角度出發，用幾個充滿生活趣味的細節，提醒我們這些大人要理解和關愛孩子的訴求、體貼孩子交友與精神生活，使之健康成長。作品小中見大，切實觸動人們心中柔軟的部分。原本農村瑣事、家長里短，在田夫的語境中，升華成一種對于生活和生命的感悟。其傳遞的那份真摯的情感、生活的氣息，正是我們需要學習的。

剛吃過中午飯，思語就光著小腳丫踩著枕頭把墻上的日歷撕掉一張，露出紅色的星期日。奶奶說：“思語，明天還早著呢。”思語笑著說：“奶奶，一會兒就到。”奶奶回身瞅了一眼在躺椅上嘬小煙袋的爺爺，爺爺那核桃似的鼻頭聳了聳。這樣的事思語以前就干過，思語就盼著星期天的到來。

爺爺奶奶當然知道思語那點小心思。可他們同時又想，這個世界上的事怎么會允許孩子想咋著就咋著呢？為了不看到孩子那失望的眼神，老兩口費盡了心機：晚上，破例要孩子多看了兩集《熊出沒》，睡前又要孩子喝了一罐牛奶，他們想孩子起床尿尿也要耽誤些覺……這樣，明天起來就日上三竿了；早飯再做些孩子最樂意吃的雞蛋蔥花餅，孩子一高興說不定就把那事忘了，畢竟她才多大個孩子啊，四歲而已。

可他們高興得太早了，思語早早地就醒了。爺爺奶奶對望，他們恍惚知道這件事情很嚴重。今天的思語，一點也不像往日那樣賴窩，穿衣、拉撒、吃飯都很麻利。撂下碗的時候，奶奶說：“思語，今天奶奶教你編花籃吧，你不是早就想學嗎？”思語一本正經地說：“奶奶，思語今天有事。”奶奶說：“你這么大點個小孩，會有啥事？”思語笑著說：“奶奶，我不給你說了。”說完就蹦蹦跳跳出屋去了。

迎著初升的太陽，一家三口出院門。

村道像剛丟下的院子一樣安靜。在思語的腦海里，村莊就像爺爺高高掛在墻上的日歷，一張一張撕掉的都是平常，一年中只有幾張才讓思語激動：一個是過年，一個是寒暑假——而這些，思語覺得太遙遠了，她最盼的就是星期天。

星期天走動在村道上的，就不單單是爺爺奶奶、思語和小乳牛了。會有許多人，孩子出現了，跟著大人就出現了。豆豆、淘淘、桃桃……就連跟爸媽去縣城讀書的、扎著一對羊角辮的卉卉也回來了。他們都很夸張地對思語說：“可想死我們了，你呢？”

星期天是思語最開心的一天。

今天又是星期天啦。思語怎么能在家睡懶覺呢。再說，今天的星期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因為她跟卉卉有了約定——那是上個周日的黃昏，矮墻頭只有媽媽紅嘴唇那么一抹夕陽了。被孩子喧鬧了一天的村道已像個被奶奶滅了燈的屋子，只有小乳牛新拉下的青綠的糞便散發著刺鼻的味。要返城的卉卉爺爺已經按了好幾次小汽車喇叭。

兩個小拇指勾在一起的孩子在老榆樹下承諾。

“就這兒，下個星期天不見不散。”

“可說好了啊，不見不散。”

可這時，思語的爺爺走上前：“卉卉，你咋把你爺爺剛才的話忘了，你后天就開學了，星期天要去學鋼琴……”他本來還想接著說，但看到孫女眼眶紅了，就不吱聲了。

思語懂事地朝卉卉擺手。卉卉也擺手，但走了幾步又跑回來：“記著，不見不散。”

思語聲音沙啞：“嗯。”

今天，爺爺奶奶怎么也想不明白，明知道卉卉不會來了，這孩子還是發犟。

村道出現了岔道，一條通村西，一條通村東。低著頭的爺爺往村西緊拉牛，奶奶的巴掌拍在牛屁股上，可走了幾步又都停住。

“思語，別落下呀。”

“奶奶，我不去那兒。”

“村西蝴蝶多，奶奶給你捉……”

“奶奶，”思語舉舉手里的蟈蟈籠子，“卉卉等著呢。”

“你這孩子，卉卉今天不回來，你知道的。”

“不，卉卉她說回來。她說的。”

“唉……”

思語說完，就直挺挺往前走，往前走。

爺爺奶奶還有小乳牛，只好默默地跟著。隨著身影在村道斑駁的樹影里滑動，村道上響起了鞋底和牛蹄摩擦地面的聲音。樹外頭是大太陽。

村東靜靜的，就連老榆樹也像睡著了的爺爺。思語站那兒了。思語靜靜地等了一陣。思語嘴里好像念叨了句什么，瘦瘦的小肩膀抖了一下……就在那個尖厲的聲音要發出時，忽聽有人叫了聲：“思語，你看！”

一頭白短發的卉卉的爺爺，手捧著橡皮泥盒笑吟吟從老榆樹后走了出來。“思語，卉卉的爺爺代表卉卉向你道歉啊，卉卉的確沒回來，但橡皮泥我可帶來了，嗨，你的蟈蟈，是最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