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起手來

邵英

最近，羅大慶遇到了難事，急得他覺睡不好，頭發也白了，嘴角還起了泡。

女兒剛考上省城的大學，這本來是好事，可是不菲的學費卻讓羅大慶發起了愁。老婆身體不太好，干不得重活，家里都靠羅大慶一點下崗工資撐著。

羅大慶把自家的親朋好友都考慮了一遍，思來想去，最后決定接受老婆的提議，去廈門投奔羅鵬。這羅鵬和他從小玩到大，羅鵬剛出生時他媽擠不出奶，還喝過羅大慶媽的奶水呢。

羅鵬在廈門開了一家電子廠，管著百來號人，看到羅大慶來了，胸脯拍得啪啪響：“兄弟，你來找我就對了，一筆寫不出兩個羅字，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喝的。”羅鵬倒也不食言，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羅大慶，帶著羅大慶四處游覽，就是只字不問羅大慶的來意。

羅大慶哪里有閑情逸致來游山玩水？終于，他支支吾吾地把自家的情況告訴了羅鵬。羅鵬聽羅大慶倒完苦水，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問羅大慶：“廠子里養不了閑人，你會干點什么呢？”

羅大慶一下被問傻了眼，車間里那些精細的電子元件他看得眼都花了，更別說動手操作了。羅鵬想了又想，一拍腦袋：“這樣吧，我這邊經常有客戶來參觀什么的，你個子高，人也周正，往那一站顯眼，你就專門負責替我接人吧。”

羅大慶的工作其實很簡單，每天根據羅鵬秘書報的客戶行程，到機場、火車站或是汽車站接人。出站的人往往一擁而出，因為怕對方找不到自己，羅大慶手上會高高舉著一個大牌子，上面用大字寫著“鵬程電子歡迎你”。

羅鵬要求羅大慶一定要把牌子舉高舉正，說那是代表公司形象。牌子雖然不重，可是雙手一直舉著會酸痛無比，羅大慶舉不了一會兒便想放下休息，偏偏羅鵬像有千里眼一般，時不時還會打來電話叮囑一番，讓羅大慶一定不要放下牌子，錯過客戶。

為此，羅大慶還特意把牌子帶回宿舍，每天晚上都會舉著練習，從一開始的五分鐘到后來的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羅大慶也不覺得吃力了。羅鵬知道后很滿意，一直夸羅大慶敬業，精神可嘉。

打那以后，電話預訂要求來參觀洽談的客戶很多，基本上羅大慶每天都有任務，奇怪的是那些客戶經常會臨時改變行程，往往會讓羅大慶空等一場。不過羅鵬似乎并不介意，因為公司訂單依然很多，紅火得很。

這天晚上公司聚餐，羅鵬喝高了，話也開始多了起來：“大慶啊，你知道我為啥讓你舉牌子不？哈哈，因為你手長啊。”

趁著酒興，羅鵬嘮叨起了往事：“我小時候家里窮，人也長得瘦小，大慶從小就人高馬大的，仗著那身板沒少耀武揚威。那年月，誰家蓋新房子和娶媳婦一樣是頭等喜事，上大梁的那天，房屋主人‘接包后，主持儀式的木匠師傅便將糖果、花生、年糕等從梁上拋向四周，讓前來看熱鬧的男女老幼爭搶，人越多主人越高興。

“在‘拋梁時，主持儀式的木匠師傅還要唱吉利詞，每唱一句，我們就在下面跟著喝一聲彩。那個時候我是最興奮的，因為很多好吃的東西就要從天而降了。

“印象最深的是村主任家上大梁的那次，那些糖果五顏六色的，光瞄一眼就足以讓我的口水滴下來，還有那些年糕，運氣好的話可以搶回去吃頓飽的。結果，羅大慶就擠在我邊上，他人高胳膊長，手上居然還拿著個舊軍帽，拋到我這邊的糖果花生還不等落地，就被他摟了去，我好不容易才撿到一兩個漏的，還被哄搶的人踩到了手。當時我就發了狠，以后我要賺大錢，不做搶糖的人，要做發糖的人！”

周圍的人紛紛鼓起了掌，七嘴八舌地恭維羅總從小就有志氣，難怪事業有成。轉頭再看羅大慶的眼神，就多了些意味深長。

羅大慶聽到這里臉一陣紅一陣白，耳根都開始發熱。他想起來，小時候經常和羅鵬一起玩打仗游戲，自己每次都是代表正義的一方，而羅鵬只能演土匪漢奸之類的，當時羅大慶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人家小品里不是說過嗎？這長相擺在那里，沒演就像。

接下來羅鵬說了些什么，羅大慶已經聽不見了，只知道原來羅鵬一直記恨著自己，虧自己還對他感恩戴德，其實被他當小丑一樣耍得團團轉！他哪是讓自己接客戶，分明就是讓自己舉個牌子投降呢！羅大慶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塊牌子，仿佛那牌子在咧著嘴巴嘲笑自己。

羅大慶越想越氣，漲紅著臉擠上前去說：“羅鵬，你老實說，給我這份工作是不是別有用心？”

羅鵬瞟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回答，羅大慶就咬牙切齒地說：“當年咋沒餓死你，我媽的奶水真是喂了白眼狼了！”說完，他甩門就走了。

第二天，羅大慶就不告而別回家了。到了家，老婆疑惑地問：“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嗎？”

羅大慶哼了一聲：“你懂什么？人家那是在作賤你老公！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老婆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覺得羅鵬人挺仗義的，前兩天孩子的學費都打過來了。”見羅大慶仍然鐵青著臉，老婆趕緊噤聲。

三天后，羅鵬打來了電話，羅大慶本來不想接，轉念又想聽聽他還能編出什么花樣來，就氣呼呼地按了接聽鍵。

羅鵬說：“大慶啊，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我也不多說，只問你這幾天在家睡得還舒坦嗎？”

羅大慶沒好氣地回答：“廢話，在家能睡不好嗎？再說這跟你有什么關系？”話雖這么說，他心里卻有些吃驚，這幾天的確睡得好吃得香，自己還以為是女兒上大學的事情解決了，心情好呢。

羅鵬哈哈笑著說：“這就對了，關系可大了。大慶，你還不明白啊？我讓你舉牌子的確是別有用心，不過主要是為了你啊！”

原來，羅鵬一看到羅大慶，就知道他家里有難事，郁結于心，氣血受滯。羅鵬在公司創業初期遇到坎坷的時候也是這般焦慮，結果生了一場大病。后來一個醫生朋友教他養生之道，他也開始慢慢琢磨了些竅門，最簡單有效的就是舉手療法，讓全身六經貫通，氣血通暢……

羅大慶聽完，有些蒙：“你為什么不直接說？繞這么大的彎子！”

羅鵬嘆了口氣說：“你打小就固執，嫂子說你是生病都不肯去醫院的人，哪里會聽我說的那些理？即便聽了，也未必能堅持。給你這份工作，以你的個性，一定會做好的！”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再說了，我也不是沒有私心。你去接站，在人流那么多的地方舉牌子，可不就是一塊流動的廣告牌嗎？”

羅大慶終于笑了：“這才是你羅鵬，那么多年漢奸沒白演，骨子里算盤都打得精！”

（發稿編輯：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