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方
作者有話說:總想寫這樣的故事:她一直在他的青春里,卻從來不把眼光放在他的身上,可是啊,他赤誠熱烈地愛過、黯然過,也能釋懷,是放手最好的模樣了。“那這次我就先走,不等你了。”這篇排在一月,是冬天,讓我們去那個路口看故事吧!希望你們會喜歡!
我的喜歡到這里,就結束了。
“道具呢?道具呢?”女孩嚼著口香糖,臉上漾著紅暈,神情略微不自然。她努力讓聲音尖銳一些,質問著從講臺上跳下來的鐘晚。
“就來了。”鐘晚應聲,手一揮,“砰!”有人配上關車門的音效。他走到女孩身邊,修長的手往天花板上一指,“看。”
明明上面什么都沒有,女孩還是驚叫了一聲。鐘晚趁機將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笑瞇瞇地說:“無數好萊塢偉大愛情的故事,都是發生在一輪明月底下。”
女孩正要說話,一旁的講臺上有人敲了敲桌子打斷了他們:“卡,演得很好。同學們為他們鼓掌,坐回自己的座位吧。”
鐘晚放開女孩,掃了一眼講臺上的人,漫不經心地回了座位。倒是那女孩悻悻地撇了撇嘴,對著講臺那邊彎了彎腰:“謝謝林老師。”
林遙“嗯”了一聲,看向鐘晚。他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欠,說:“林老師,你說的獎勵呢?”
“我會給你加學分的。”林遙面無表情地回他。
鐘晚皺起好看的眉眼,又輕笑一聲,繼續趴在桌上睡覺。有人掏出手機悄悄對著他拍照,窗外也圍著幾個外班的學生,似乎對林遙的表演課有了興趣。但林遙心里清楚,她們真正感興趣的,是鐘晚。
鐘晚因著從小就有表演天賦,出演過不少知名的話劇,又因著長得好看,所以在學校里有些小粉絲。
而她作為他的代理表演老師,根本沒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但看他在課堂上睡覺這樣懶散的態度,還是忍不住想教訓他,讓他演一段他從不看的港劇。這不,鐘晚演得無懈可擊,打了她的臉。
下課后,林遙在教室整理東西,學生們兩兩三三地走了出去。等她從電腦前抬起頭時,已是暮色四合,鐘晚依舊睡在那里。林遙無語,背著包就要出去,一個聲音悠悠地傳了過來:“我還以為林老師不走是在等我呢。”
“你可以睡到明天早上。”林遙的腳步一頓,“要我幫你關燈嗎?”
鐘晚抬起頭來,睡眼惺忪地笑了笑:“你也太記仇了吧?”
“誰讓你讓我丟面子的?”
“你知道你走后我看了多少港劇嗎?”鐘晚直起身。
林遙身子一僵,沒說話,鐘晚站起來大步朝她這里走來。當初的少年已經長成了大男人的模樣,帶著壓迫感,竟然讓她緊張了起來。他站在她的面前,慢慢地俯下身來。她下意識地偏過臉,他卻撇了撇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很想你,林遙姐。”他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含著江南煙雨般,讓她的心一軟。她向著外面看去,晚風微涼,像極了那年的冬天。
鐘晚在路口等她的那個冬天。
那是2007年。
那年的冬天來得十分早,不到十月就落了一場雪,讓青竹胡同鋪上一層層潔白。與此同時,由鐘晚參演的話劇在市內比賽中拿到了一等獎,而鐘晚卻連頒獎典禮都沒有去,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呼呼大睡。
胡同里一起長大的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去擾他清夢。但又怕被揍,于是便找到胡同長姐林遙身上。林遙也怕鐘晚在家里憋壞了,在幾個大男孩的簇擁下敲了鐘晚的門,悶悶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誰啊?”
“我。”
門緩緩被人打開,鐘晚出現在門口。褪去了舞臺上的光環,少年穿著最簡單的襯衫,頭發也略顯凌亂。他瞇起眼睛,林遙身后的少年們大喊一聲就要撲進去。鐘晚反應機敏,一把抓住林遙的手往屋里一拽,林遙還沒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門已經被反鎖上了。
外面傳來少年們喊叫聲,林遙眨眨眼,只見鐘晚已經坐了下來,懶散地拍了拍身邊的位子,說:“林遙姐,你坐。”
林遙走過去,一掌拍在了他的身上:“你睡糊涂了?”
她這一巴掌不輕,鐘晚咧咧嘴,揉了揉肩膀:“林遙姐,你下手還是這么重。”
林遙給了他一個白眼,卻也哂然。雖說她同胡同里的孩子玩得都好,但到底年長他們幾歲,一直自詡看他們長大的,總是管著他們別瞎禍害人,尤其是鐘晚。鐘晚自小成績就不好,走上藝術道路更是一滑千里。她沒放棄他,只要他在家就抓著他補習功課。
鐘晚對她唯恐避之不及,胡同里甚至有傳言,說鐘晚之所以住校,完全是因為不想見到林遙。林遙覺得委屈,自此再也不管鐘晚的學業。
她還記著仇,不愿意坐下,眼睛瞥到桌上有一沓紙,她扯了過來:“《明月照人來》,你接新話劇了?”
鐘晚“嗯”了一聲:“是一部微電影,下個月拍,這個月休息。”
林遙翻著劇本隨意應了一聲,劇本卻被鐘晚猛地奪走。她疑惑地看過去,少年的眉眼褪去了疲憊,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看著她:“我說我這個月在家。”
“我知道了啊。”
“林遙姐,”鐘晚臉上浮現起不自然,“我快高考了。”
林遙挑了挑眉,她總算是聽出鐘晚的弦外之音了,他是來服軟了。
“想讓我給你補課?”林遙笑瞇瞇地看著鐘晚。
鐘晚眼神純真,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林遙的抵抗力很強,直視他的眼睛:“可以啊,幫我要鄒遲的簽名照。”
鐘晚眉頭皺起,鄒遲是市話劇團的,是他的前。林遙是鄒遲的腦殘粉,他悻悻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林遙坐在他的床上,往后一躺,說:“其實我也不想帶他們來打擾你的,只是你把自己關在家里也太悶了,不跟我們出去玩嗎?”
鐘晚露齒一笑,說:“去啊,去哪里?”
林遙睜開眼,扯住了他的手,神神秘秘地開了口:“去一個特別好玩的地方。”
鐘晚的手指一顫,忽然覺得整個手都炙熱了起來。endprint
坦白來說,胡同里的少年從不覺得林遙會帶他們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因為有一次中秋,林遙也這么說,結果幾個人被她帶到了圖書館看了一下午關于月亮的詩詞。走之前,林遙抽查,誰能說出五個以上才能吃月餅。
“林遙姐,你知道的,我不愛吃月餅。”彼時鐘晚一本正經,他抱著書睡了三個小時。
林遙“呵呵”一笑,頓時讓幾個人顫抖了一下。鐘晚忙坐直身子,認真地將《靜夜思》背了一遍。
由于前車之鑒,幾乎沒人抱有希望,所以當看到林遙手上拿著五張話劇的門票時,幾個少年連連發出驚嘆,只有鐘晚乖巧地戴著帽子站在林遙旁邊。林遙拿著票一個個拍著少年的頭:“這是鄒遲出演的,別丟人。”
“讓鐘晚給我們走后門,這樣你不就可以見到你男神了?”
“都別想!”林遙瞪著他們,看向鐘晚,拍了拍他的頭,說:“我們鐘晚低調,走吧,別理他們。”
鐘晚沖幾個人眨眨眼,就揚揚得意地跟著林遙進去了。他性子寡淡,但在幾個發小身邊卻極為孩子氣。幾人聯合鄙視了他一番,又小聲嘀咕林遙姐最疼的還是鐘晚。
聽到這句話,鐘晚的笑容更燦爛了,
林遙對舞臺劇的興趣并不是很大,才上演不過十分鐘她就哈欠連天。黑暗中,她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手,是鐘晚。鐘晚將口罩拿下來,低聲說:“不想看還看?”
“幾個人惦記很久了。”林遙笑了笑,“早知道把票給你們,我自己就不來了。”
“要不要出去?”鐘晚側過臉看她。
外面晚風微涼,林遙裹緊了風衣,手機忽然“叮咚”一聲。她翻了一下,又裝在了口袋里。鐘晚漫不經心地問:“男朋友啊?”
林遙坐在花壇旁,搖了搖頭,又瞪了他一眼:“八卦!”
“這是關心好嗎?”
彼時林遙忙著考研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休息時刻,此刻滿是倦意。她打了個哈欠,含糊地應著鐘晚的話。一只冰冷的手卻將她的手攥在了掌心,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頭靠在了他的肩上。鐘晚目視前方:“你睡一會兒吧,等他們出來我叫你。”
少年的肩膀寬厚,灰色的毛衣溫柔,她“嗯”了一聲,沒看見少年帽檐下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雖然鐘晚提出了要補習,但等到林遙講課的時候,他多半時間都昏昏欲睡。晚上倒是有勁頭,林遙每天從自習室回來都能看見他在家門口背臺詞,有時甚至背到了街口。他遙遙看見她,送她到家門口。
她回家晚,動作輕且快,在熄燈前還能看見昏黃的路燈下鐘晚靠著墻拿著劇本。她給他發去短信:快點睡覺。
左右等不到他回消息,她只好打電話過去。清脆的鈴聲在胡同兒里響起,鐘晚的聲音穿透夜色傳了過來:“喂?”
他的語氣太過冷漠,讓她微微一怔,半天才想起鐘晚沒有自己的新號碼。
“我是林遙,你快去睡覺,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明天不是還要拍嗎?”
“林遙姐怎么知道明天我要拍?”他的聲音漸漸回暖,浸著暖意。
“取我們學校的景,從前些日子就開始傳了,我們學校也有你的小粉絲啊。”林遙說著說著就困了,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
學校里傳得比林遙說的要厲害,鐘晚的粉絲早就在現場拉起了橫幅,要讓鐘晚感受到B大粉絲的熱情。林遙翻了個身,小聲埋怨:“鐘晚,你有那么火嗎?”
事實上,鐘晚比林遙想象的還要更火一點。比如她上完課后想去探個班,卻發現鐘晚身邊總是圍著人,于是她只好作罷。
拍攝進行了五天時間,最后一場是下雨戲,正好在她所在的圖書館旁邊拍。透過玻璃,她看見鐘晚站在雨中聲嘶力竭地喊著女主的名字。人工降雨落在他的身上,浸濕了襯衫。林遙看著心疼,見戲停了就沖鐘晚招了招手。
鐘晚早就看到了她,擦著頭發就往她這邊走來。兩人隔著玻璃,她瞪他,他卻掏出手機。不一會兒,林遙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鐘晚。
“我的戲演得不錯吧?”他啞著嗓子問。
林遙的手放在玻璃上,嘆氣:“你也太拼了吧?進來,讓我看看生病了沒有。”
鐘晚搖了搖頭:“一會兒還有幾個鏡頭,你在這兒等我,拍完我就來找你。”
說完他就掛斷電話,林遙張了張口,還是沒有攔下他。她了解他,他對其他事總漫不經心,但在拍戲上卻很認真。雖然如此,她總是擔心他,書也看不下去了。她等了又等,無意中聽到有粉絲說劇組都去開殺青宴了,才知道鐘晚失約了。
“我們鐘晚開始耍大牌了!”林遙憤恨地在青竹胡同的群里吐槽,又覺得不該擔心他,就把手機扔到了一旁,繼續埋進題海里。
她學得太過投入,所以當鐘晚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緩了兩分鐘,她才愣怔地抬起頭。面前的鐘晚面色蒼白,頭發被汗水打濕,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對……對不起林遙姐,我來晚了。”
他的語氣認真,反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她本著長姐的寬容大度,表示原諒他了,鐘晚像是松了口氣般地說:“走吧,回家。”
說著,他便幫她收拾了一番,走在了前面。家離學校并不是很遠,鐘晚走得很慢,林遙走在他的身側,這才發現少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高過自己一個頭,側臉冷靜,儼然一副男人的模樣。她戳了戳他,說:“說說對這部微電影的女主噓寒問暖,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林遙姐什么時候那么八卦了?”鐘晚的聲音悶悶的。
林遙義正詞嚴:“這哪里是八卦,這是關心弟弟的終身大事……”
林遙的話還沒說完,鐘晚的身子忽地一晃,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她嚇了一跳,忙扶住他,探了探他的額頭,臉色頓時變了。
鐘晚的病來得迅猛,他堅持不去醫院,于是林遙給他買來藥,倒好水遞給他,看著他吃下去,才放下心來。鐘晚抱著杯子,忽然開了口:“有人問我,如果讓我去孤島生活,只能帶一樣東西,我會帶什么?”
“你帶什么?”
“我說我帶你,因為有了你就什么都有了。”endprint
林遙失笑,故作生氣:“我怎么那么倒霉,為什么要去孤島?還要去伺候你?”
“林遙姐。”他趴在桌子上,枕在胳膊上,露出一雙疲憊的雙眼,“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
也是直到很久以后,林遙才知道鐘晚所說的“有了她就什么都有了”的含義。然而那天晚上,她懵懂不知,自然應下了這個鄰家弟弟的話,讓他的眼睛亮了又亮。
林遙是在考研結束后愛上看港劇的,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因為鐘晚正式和鄒遲認識了。鄒遲也喜歡香港,他和鐘晚都沒接新劇,三人便在那個冬天幾乎沒完沒了地看完了所有的影片。
說是三個人,其實多半時間鐘晚都在一旁打游戲,他對電視機里的情愛不屑一顧。偶爾鄒遲會陪他打兩把,輸了之后就向林遙求救。鐘晚抱著手柄不肯給她:“姐,你到底是誰那一頭的?”
“我是正義這頭的。”林遙搶過手柄,把鐘晚打得落花流水。
鐘晚覺得委屈了,非要讓林遙賠償自己的損失,讓她陪著去冬令營。林遙作勢就要扯他的耳朵:“鐘晚,你都上高二了,參加冬令營居然還要家長陪同!”
鐘晚忙躲開:“林遙姐,你冤枉我了!”
這次林遙是真的冤枉鐘晚了,冬令營是市話劇團發起的,邀請劇團里18~24歲的年輕人,可以自帶一個家人。鄒遲也在邀請范圍之內,他抵了抵她的肩膀:“我這次帶我姐姐,她早就想認識你了。”
林遙的臉一紅,私下里鄒遲的性子很溫和,不怎么愛說話,但給人安全感。她曾感慨以前總在舞臺上看見他,覺得遙遠且美好。鄒遲笑容溫暾:“現在不在臺下了,是不是只覺得美好了?”
她給了他一個白眼,卻罕見地沒有反駁。
冬令營的地點是在南京,具體內容是和親人做些小游戲。游戲也比較暖心,她和鐘晚配合默契,在頭一天就拿下了第一名。飯前,主持人讓每個人說出一件與對方在一起印象最深的事。鐘晚是最后一個說的,他坐在草地上,思忖了很久,才慢騰騰地開口:“是那次中秋節吧,林遙姐還記得嗎?”
林遙記得,那天胡同里的少年們吃上了月餅后,她也心滿意足地回了家。誰知沒一會兒就感覺有人在喊她自己,她打開窗戶,見鐘晚站在對面的陽臺上,說:“我們一起去看月亮吧。”
那晚的月亮遙遙地掛在天空,在薄薄的云層中露出光芒。兩人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她第一次向鐘晚吐露了心聲:“你看你現在那么努力,以后的路會很順暢的,可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如果我說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是不是想打我?”鐘晚側過臉看她。
林遙微微一怔,拍了他一下,說:“確實很欠揍。”她又有些無奈,“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離他有點近,近到借著月光能看見他眼角小小的淚。她等著鐘晚的答案,他卻只是看著她,并沒有說話。
再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林遙終于察覺到當時的鐘晚有什么不同了。
是眼神,他看著她的眼神什么時候變得那么溫柔了?
“和最親的人一起看月亮確實很美好。”主持人的聲音拉回了林遙的思緒,她的目光恍然落在鄒遲的身上。鄒遲對著她一笑,讓她的心一定,將剛剛繁雜的情緒拋到了腦后。
主持人繼續布置睡覺前的最后一個任務,他們面前是一個黑暗森林,每個人從不同的入口進去后不發出任何聲音,可以自由配對。如果出來時拉著的是自己搭檔的手,那么就可以睡最好的房間。
林遙走進森林,節目道具很好,真的什么都看不見。她干脆閉上眼睛,在里面摸索起來。她走得很慢,沒指望一開始就遇到人。誰知道她剛走了不到五分鐘,就有人攥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摸索了一會兒,最后停留在她的手鏈上。
她聽到那人悄悄松了口氣,心中一動,瞬間忘了游戲規則,開了口:“鄒遲?”
那人沉默片刻,最后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她也如釋重負,手在他的手心動了動。她笑了笑,輕聲說:“走吧。”
他走得很慢,明明已經很熟悉路了,卻兜兜轉轉不愿意出去。直到有一對率先走了出去,游戲結束,燈光亮起來,林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的模樣。
是鐘晚。
林遙幾乎條件反射般地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見鐘晚的眼神瞬間很無奈。他身后的工作人員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吵鬧著搬道具,他的聲音卻清冽無比地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如果一開始發現是我,你是不是連手都不會讓我牽?”
直到半個月后,由鐘晚主演的微電影《明月照人來》在網上播出后,林遙才知道那天鐘晚說的是一句臺詞。她氣得扯住鐘晚的耳朵,鐘晚齜牙咧嘴地喊道:“你以為是什么?”
“我……”林遙氣結,坐下來盯著電腦,“算了,看在你要請我看電影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
自那次從南京回來后,林遙想著鐘晚的話,越想越別扭,干脆不去見他。好在校話劇團又開始排練,鐘晚就搬去了學校,也有近半個月沒回過青竹胡同。直到期末考試后,鐘晚才來找她。
他的期末考試考得好,提出要請她看電影。林遙本想推脫,但電影票直接夾著一塊石頭從對面落到了她的書桌上。她抬起頭,就看見對面的鐘晚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林遙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電影票,在空中畫了個問號。鐘晚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的這般曖昧太多,讓林遙不得不多想,誰知道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林遙深覺沒面子,電影也沒有看進去多少,怎么看鐘晚怎么礙眼,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懨懨的。她威脅鐘晚:“這件事不準說出去,否則……”
鐘晚鄭重地點點頭,殷切地給她夾菜,被她一筷子打了下去:“我有手。”
“林遙姐,你這么兇悍會沒有男孩會喜歡你的。”鐘晚裝小可憐,“比如鄒遲,他就喜歡溫柔的女孩。”
一提到鄒遲,林遙的眼睛就發光。她伸出食指在鐘晚的面前搖了搖,說:“不,他喜歡我。”
鐘晚拿著筷子的手猛地一頓,他勉強笑了笑,說:“你們進展得不錯。”endprint
林遙點頭,她和鄒遲的關系從南京回來后就突飛猛進起來。他沒有鐘晚那么忙,時常來找她,拉著她的手看過深夜三點的北京、寂靜無人的圓明園,便是在這日漸相處中,兩人的關系越來越近。
“我下個星期去香港參加復試,你的生日不能陪你過了。”林遙說著拿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說,“要得第一名啊。”
鐘晚抬起頭,她的笑容是如此明媚,讓他心中一動,忍不住開了口:“林遙。”
“嗯?”
“我……”鐘晚緊緊地攥著杯子,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只是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祝你順利,林遙姐。”
林遙在下個周三飛去香港參加復試,一個月后被港大錄取。彼時鐘晚忙于比賽,幾乎沒有時間回家。偶爾他會打來電話,聽林遙說一說青竹胡同最近發生的事情。林遙喋喋不休地愁著幾個少年沒有自己的督促會墮落成什么樣子。
好在幾個少年高考考得都還不錯,讓林遙放下心,又叮囑他們少談戀愛多學習。有個少年撮著牙花子說:“林遙姐,你倒是以身作則啊。”
林遙和鄒遲在一起在胡同里算不得秘密,所以少年們喜歡開些善意的玩笑。林遙臉紅,將少年們關在了門外。電話還擱在桌上,她盤腿坐著趴在小方桌上,那頭的鐘晚正在背著臺詞。
“喂?”林遙小心地打斷了他。
鐘晚的聲音一頓,隨即有輕輕的笑聲傳來:“熊孩子都走了?”
林遙翻了個白眼:“你不也是熊孩子。”
“我不是。”鐘晚小聲反駁,又問,“你什么時候去香港?”
“明天八點的飛機。”
鐘晚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說:“好。”
林遙正想問他好什么,那邊已經匆忙地掛斷電話。
直到過了很久以后,林遙才知道鐘晚說的是好什么。她不知道,鐘晚逃了排練趕來機場送她,最后卻目送她過了安檢。彼時他們隔著人潮洶涌,他默默地看著她的身影離去,卻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步。
他在話劇中的演技很好,但是在生活中,他的演技更好。他一直在演著不喜歡她,最后她真的不知道他喜歡著自己。
自那以后,就過去了兩年之久。
林遙在學校只是代課,所以相對清閑點,每天回家都回得早。鐘晚每天都來上課,順便送她回家。
“今天放學你先走吧,鄒遲會來接我。”林遙在下課后對鐘晚說,“我要晚點回家。”
鐘晚“嗯”了一聲,說:“我在門口等你。”
就是因為鐘晚這句話,讓林遙和鄒遲約會的時候總是有些心不在焉。鄒遲以為她是在學校太累了,也不忍心留她太晚,便送她回去了。車子在胡同外的馬路上停下,林遙目送鄒遲的車子走遠后,才往青竹胡同走去。
遠遠地,林遙看到鐘晚裹著黑色的風衣靠在墻上。冷冽的空氣中,他的睫毛長長,撩起燈光。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他頓了頓,側臉看過來。見是林遙,他像是當初的少年般露齒一笑:“林遙姐。”
林遙心一軟,小跑過去拍了他一下:“那么冷為什么不在家里等?”
鐘晚眉眼疲憊,搖了搖頭:“怕你不來找我。”
“這些年不都是我去找你的?”林遙失笑,扯著他就要進屋,鐘晚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她驚訝地回頭,鐘晚卻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向下滑去,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然后輕聲開口:“陪我去看一場電影。”
鐘晚帶她去的電影院是之前的那家,許是工作日,電影院里幾乎沒人,影廳里只有她和鐘晚。這部電影她看過許多遍,這次卻有點心不在焉。鐘晚離她不遠不近,側臉泠然,讓人生出一種距離感。
“林遙姐。”他目視前方,冷不丁地開了口,“我喜歡你。”
他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像是一記悶雷落在了林遙的心頭。她的手指一顫,張了張口正要說話,鐘晚又繼續道:“你不要說話,聽我說。我喜歡你,有多喜歡呢?你考研那會兒,我怕你害怕,又怕你知道我的喜歡,就天天在門口背劇本。我以為你早晚會發現,我以為我是最初陪伴在你身邊的人,最后也會是我。”
“可是我錯了,你好笨啊,我不說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后來鄒遲出現,我又在慶幸,還好我沒有說。因為你喜歡的是他,他成熟穩重,可以依靠。”鐘晚的聲音漸漸低了起來,略微帶了些許哽咽,“我現在又想,我在慶幸什么呢?因為為了你,我隨時可以變成超人。我有多少次想跟你說喜歡,卻總是在猶豫。林遙,你說如果是我先開的口,現在請柬上寫的是不是就是我們的名字?”
鐘晚慢慢地側過臉,借著電影屏幕的微光,她看見他眼眶紅紅的,唇畔卻是落了幾分笑意。
鄒遲是在她回北京之前求的婚,她答應了以后,事情就變得快了起來。鄒遲推掉了所有的通告,包辦婚禮的一切細節。而她代課的這些天里,在外面圍觀的,除了來看鐘晚的,更多的是來看她的。
結婚請柬也早已傳遍了青竹胡同,鐘晚會知道并不意外。
林遙沉默著,她的手機亮了亮,是鄒遲打來了電話。鐘晚眼睛一閉,那邊林遙已經接了電話:“喂?嗯……到家了,試婚紗?明天嗎?好……鐘晚……”
林遙的聲音猛地一頓,身邊的鐘晚已經站了起來。他無聲地笑了笑,將手插在口袋里,往外面走去。他的背影如寒風般料峭落寞卻堅決,漸漸隱入黑暗之中。
那頭鄒遲見她不說話,喊著她的名字,她含糊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
后來林遙再想起那天,總覺得是在夢中。那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小男孩,他年少成名,是人們眼中發著光的天才。可在她的面前,他永遠是那個懶散溫和的少年,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自己。
那天的電影林遙看到了結局,鐘晚發來短信,很簡短——
“我的喜歡到這里,就結束了。新婚快樂。”
明明是看過很多次的電影,林遙卻忽然在電影院哭得泣不成聲。
婚禮是在北京舉行的,鐘晚剛好要去香港巡演,并沒有參加。演出結束后,他穿著西裝坐在淺水灣的碼頭,看著一輪明月從海面升起,想象著在教堂里,鄒遲將婚戒套到林遙的手指上。
他閉上眼睛,最后還是跟她說了那句話:“林遙姐,祝你幸福。”
輕描淡寫,是他一貫疲憊懶散的語氣。
在他浮華的青春里,她是他心里的白月光,被他赤誠熱烈地愛過,這就足夠了。
他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他和青竹胡同的少年們打雪仗,林遙總是站在他這邊,替他擋著雪球,打累了大家就躺在雪地里看天。那時的天陰陰沉沉的,他身邊的女孩笑得張揚。有少年剛學了首詩,就念給他們聽。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少年喊道,“林遙、鐘晚,你看你們的名字多配。”
是了,林遙,我們的名字連起來很美。
但是,你的選擇是對的,所以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靠在一起,最美。
鐘晚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圣誕節的電影票,又再次抬頭,他打開手機發微博——
“今晚月色很美,該找個人一起來看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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