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晚安的姑娘

作者／楊鑫宇

當夜深人靜，你睡意朦朧的時候，是否有人會向你道上一聲“晚安”？有人說：晚安是世上最長情的告白。而對人稱“掌柜玖妹”的翁碧英來說，向陌生的人道晚安，是她尋求自己和這個世界聯結的一種方式，也是一項獨一無二的“生意”。

位于珠江江心的長洲島上，常住居民只有兩萬多人。每天都要接待上萬名旅客，可謂名副其實的旅游島。翁碧英的小店，就坐落在長洲島北岸的碼頭旁邊。每天上午11：00到晚上21：30，這里是一間精致小巧、不大起眼的咖啡廳。當夜幕低垂、客人散盡之時，這里就會變成一家網店的“庫房”，咖啡廳的老板娘翁碧英，也會換上另一重身份，變成小有名氣的“掌柜玖妹”，開始緊鑼密鼓地為網店家們“發貨”。

網店賣的，并非任何實體貨物，也不需要用快遞寄送。她需要做的，只是打開手機，輕擊屏幕，用短信的形式，給素未謀面的主顧們發去睡前的問候——“晚安”。

2013年，翁碧英從深圳的一家電商企業離職，來到廣州，為了擁有一間自己的咖啡店而打拼。也正是在這一年，她想到要開一家網店，向那些在深夜失眠，需要他人陪伴與關懷的人“出售晚安”。從此，翁碧英化身成了“掌柜玖妹”，開啟了一段神奇的旅程。

當然，販賣晚安也算不上真正的生意，幾年下來，網店的收益一共也不到1萬元。這一點，玖妹心里十分清楚。作為一名電商人士，她很了解網店的營利模式，這種做法更像是興趣和理想的現實投射。

僅從成本和毛利上計算，販賣晚安似乎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一條短信的電信資費不過0.1元，我賣到1元，有人說這是暴利。”事實上，掌柜玖妹“販賣晚安”的主要成本，絕不是每條0.1元的短信資費，而是她為此付出的勞動與心力。

在玖妹看來，向她購買晚安的人，大多是為了撫慰自己或者身邊人的孤獨與寂寞，又或者是為了向自己傾心的對象，隱秘地表達某種情感。如此獨特的市場定位，將這家店的目標受眾限制在了一個很小的范圍里。平均下來，玖妹每個月賣出的“晚安”數量，不過只有幾百條而已。

即便如此，玖妹卻從來沒想過收店不干。對她來說，這家小小的網店，是她尋找人與人之間的聯結的一個平臺。而尋找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正是這個愛交朋友的廣東姑娘最大的理想。

在玖妹的記憶里，有著無數個小小的故事，通過“購買”玖妹的晚安串起人與人的聯結。

熱戀中的情侶用玖妹的晚安給對方帶來小小的驚喜；關心子女的父母用玖妹的晚安給孩子送去一份關懷；還有人為朋友訂購晚安，只是為了向多年不見的老友捎去一份委婉的問候。

曾經有人在凌晨兩點向玖妹發來訂單，為自己訂購晚安。當時，玖妹已經準備休息，但這位買家卻告訴她，自己孤身在深圳打拼，此時才剛剛下班，實在太寂寞，太疲憊，才想到用訂購晚安的方式給自己帶來一份關懷。

也有剛和摯愛之人分手而又余情未了的男士，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向曾經的愛侶道一聲晚安，因此委托玖妹，替他道下最后一個月的晚安，為自己的感情畫下不完美的句點。

還有單戀班上女孩的學生，讓玖妹用晚安的方式代替他傳情達意，然而對方并不傾心于他，還連帶著讓代轉晚安的玖妹遭到了一通斥罵。最后，玖妹決定尊重收信人的意見，不再發送晚安，而是轉過頭來，用了好長時間安慰這位尚未戀愛，就已失戀的少年。

這些各有故事的失意者，正是最需要在深夜得到撫慰和治愈的人，而玖妹的這份“生意”，也最依賴這樣的“主顧”。用玖妹的話說：“就是孤獨、寂寞的人。”

但玖妹從不會被負能量侵染，在她看來，她出售的“晚安”，就是對這些失意者的治愈，幫助他們驅散困擾。

讓玖妹印象最深刻的故事，來自她和一位抑郁癥患者的互動。

某天，玖妹收到了一筆長達幾個月的“大生意”。原來，一位買家的朋友患上了抑郁癥，心情總是低落消沉，他希望用玖妹的晚安，給朋友帶來一絲溫暖。玖妹應允了這一要求，她不是第一次為抑郁癥患者送去晚安，心中也對這些受到疾病折磨的朋友充滿關懷。然而，收信的抑郁癥患者并不感謝玖妹，對她充滿了懷疑與警惕，收信人當時就告訴她，自己不需要來自陌生人的晚安。

面對這樣的反應，玖妹只好告訴對方，自己是受到一位朋友的委托為他送來關懷，同時也提議，如果對方真的不喜歡這種形式，她可以去和訂購晚安的買家商量，是否要停止發送。當天，對方并沒有再給她任何回復。然而，當第二天，玖妹再次向這位抑郁癥患者發送晚安時，對方的態度卻悄然發生了改變，很快，玖妹就收到了兩個字的回復：謝謝。而這句“謝謝”，也讓玖妹備受鼓舞。

隨著日復一日的互動，玖妹和這位收信人漸漸熟悉了起來，對方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抵觸變成了信任，每天一句晚安，聯結了這兩個素昧平生的靈魂。與此同時，那位給朋友訂購晚安的客人，也一直為了自己的朋友，堅持不懈地向玖妹“續訂”著。有一天，這位收信人對玖妹說：我好害怕，會不會有一天不能再收到你的晚安……在玖妹眼里，從未謀面的他們卻早已成了精神上的朋友，這份牽絆，直到今天還維系在他們之間。

4年過去，玖妹經歷了太多故事，撫慰了太多寂寞的靈魂。而這重身份背后的翁碧英，也從當年那個充滿好奇心的年輕姑娘成長為富有人生經驗的咖啡廳老板娘。她有了真正可以養家的生意和事業，也結婚生子，晉升為一位媽媽。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太忙，沒空處理太多晚安訂單；也有時候，她會感慨，這樣一間的網店很難賺錢。但是，當別人問起她未來的打算時，她從來都只有一個篤定的回答：只要還有一個人在深夜需要晚安的陪伴與問候，她就一定會把這間小店繼續開下去。

晚安是一種治愈，它需要一直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