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春艷+洛達

每天早上走進教室，我最痛苦和恐懼的時刻就是別人的目光投射在我臉上。班上關于我的流言被傳得滿天飛，課間她們聚在講臺上竊竊私語瞄向我，不管走到哪兒都感覺被一雙眼睛盯著。我原本耀眼的屬性被自己深深地隱藏了起來。我變成了駝背，不敢抬頭挺胸，下課就坐在位置上看書不出去玩。偶爾去找朋友，也要鼓起極大的勇氣假裝沒看到那些女生對我的指指點點……這種被小團體“孤立”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得太過自然了，甚至沒人覺察到，這就是校園冷暴力。

噩夢

我剛進小學的時候算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很愛表現自己。可能是因為老師經常夸獎，班級里以一個女生為首，有一群經常湊堆兒、父母比較熟識的女孩子，逐漸開始孤立我。她們會讓別人不要理我，會在班里傳播不實的謠言，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用鄙夷的目光給我白眼。小女生的心思在那個時候萌芽，她們三天說我喜歡這個男生，兩天說我喜歡另一個男生，流言傳得滿天飛。這在當時對我來說真的很痛苦。

事情持續了四五年，我嘗試和我媽說過，但她會很不耐煩地打斷、指責我，說是我自己臉色太臭，脾氣太爛，難相處。她從沒有想過是哪兒出了問題，而我內心又有多痛苦。固然衣食住行妥帖，可事實上她從來不了解我，也不太關心我怎樣成長。小時候放學回來我一個人在家里寫作業，她就出去打麻將。我聽話學習好，她只拿這一點跟別人夸耀。

不知道為什么大家好像都對這件事情熟視無睹或者當作碎嘴女孩子之間的爭執。我一開始把事情的大概跟老師說過，老師會把她們叫過來教育，然后她們就變本加厲，說我愛打小報告，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人。

我身邊也有幾個秉性溫和的朋友，但她們不太理會這種事，更不會去阻攔。更諷刺的是，我一個最好的朋友，被那些女生一威脅，就不再理我了，一個月后自己忍不住跟我說出所謂的“事實真相”。

我原本耀眼的屬性被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但是那種驕傲的本性沒法湮沒。帶有一點荒誕色彩的是，在被孤立的陰影下，我的成績并沒有受到影響。

我的家庭生活和校園生活是完全割裂開的。

我爸和我媽脾氣都非常暴躁，不知道怎樣培養小孩。我爸不喝酒時算得上是一個很風趣討喜的家長。但他很喜歡喝酒，喝醉了就發酒瘋，把我家的鐵門摔得叮當響。我媽脾氣也不好，兩個人一言不合就吵架，越吵越兇，最后大打出手，一邊打一邊罵。然后我媽就開始尋死覓活，說她要從這里跳下去，或是拿把刀如何如何。有一回她試圖用一次性毛巾把自己勒死，當時臉都是紅的，很恐怖。我的家庭是由他們花樣百出的吵架構成的。直到現在，我的噩夢里偶爾還會有我爸摔鐵門的聲音。后來我已經麻木了，可以一邊聽他們兩個吵架，一邊背書。

我沒怎么想過如果那些女孩子不欺負我會怎樣，但常常會想，如果我有一對不吵架的父母，我的人生會怎樣？

反轉

我以為到了初中，終于可以擺脫那些人。想不到竟又跟那個帶頭孤立我的女生同班，我真的非常絕望。最初，我特別害怕她，不敢直視她或是看向她的位置，害怕她在班級里又傳播我的流言。好在我身邊的人都非常友善，我的第一任同桌在我非常陰郁、連笑都要掂量一下該不該的時候，會天天在我旁邊給我講笑話逗我開心，只要坐在他旁邊，我會覺得在這個班級里很有安全感，他不會在我被別人說閑話的時候旁觀。我漸漸開朗起來，愛和別人說話，也會對別人笑了。盡管后來那個女生又故技重施，搶走了我身邊的一個朋友，然后說我壞話。但我當時已經可以用自己的為人，去澄清這些話了。

初二，我成績好，在班級里比較順利，已經敢正視她了。她成績一般，在班級里沒有什么閃光。我當時會忌憚她，但她已經無法對我施加什么影響了。可惜不自信這一點卻如影隨形。我第二任同桌，是一個大智若愚的男生。他會在我作文被老師讀的時候，聽得很認真，然后夸我，說我寫得好。那時候我每天都會問他，你覺得我能考上重點高中嗎，他就每天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你一定可以的，你不可以誰可以。”其實當時我數學不好，一切都是未知數。但他就是一直鼓勵我，給我自信，讓我相信，我是很厲害的，一直都是。

我的兩任同桌給了我很大的影響。讓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或在單純的學校里，有很多人對我懷有善意。

初三，我挺開朗的，在班里有蠻多朋友，大家都對我有了清晰的認知。也就是在那時，欺負我的那個女生的弱勢好像突然就暴露了。

她和從我這里奪走的那個女孩相處得并不愉快。她會主動過來找我，和我講話，想要和我一起玩。我當時已經看開了，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她講話，好像從來就沒發生過什么一樣。

她從蔑視，到敵視，到做不了什么，到想和我做朋友，經歷過這些，我們都長大了。

高一是我人生中的黃金時代，我在那一年里脫胎換骨。我是一個很好強的人，凡是力所能及就要做到最好。男生打游戲會上癮，我的愛好是看書。當我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我更多是和朋友在新華書店里看一整天的書，借此逃避回家。我數學不好，就靠出色的語文成績撐著別人對我的好印象。初高中，我只能靠成績來證明自己。我覺得學習是人生最簡單的一道題，這都做不好，談何其他？

重生

我現在對孤立我的那個女生頂多是討厭，真談不上恨。她可能就是小時候偏激，喜歡通過欺負我鞏固自己在小團體里的地位，獲得他人的注意力吧。大家都小，我只不過恰好成為了那個被欺負的人。

我很沒有家庭歸屬感，不敢跟爸媽講心里話，講了他們也不會聽。我逃離父母的想法一直非常濃。讀外語就是想要有走出去的資本，不想讓他們操控我的人生。

目前我還是一個很脆弱的人，會比較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但很容易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我很恰當地保留著自己的小世界，知道自己擅長什么，在屬于自己的領域閃光。喜歡自己，多難得。

編后記：采訪洛達的那天，正值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火爆上映。洛達的經歷很自然讓我想到電影的女主角何小萍。

如今，洛達已是大一新生。舞臺上，她是穿著漂亮禮服的主持人，校園里，她是聲線優美的女主播。她有理想有熱情，對未來有清晰的規劃，看人眼色爐火純青，處事方式溫和有禮。她努力著，也有幸被很多人喜愛著。

沒有人會相信，這樣的她曾經在校園冷暴力和家庭熱暴力的夾縫中幽暗長久地生長。“如果沒有這些，我會不會活得更快樂？我能不能更早地閃光？我不知道。”洛達說。

這里想再推薦另一個電影——《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成長是容易的

都以為童年是單純、快樂、無憂無慮的。其實，還有一部分是害怕的、敏感的、漫長的。

豆瓣評分8.4，口碑好到炸裂的韓國電影《我們的世界》窺見了一個殘忍而丑惡的兒童世界。在那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年齡，無形中有一條線，把你孤立開來。可能是你不會說話、成績不好、零花錢少，也可能是你發言積極，太愛表現，奪走了班里的焦點和老師關注……因為不起眼，或者太優秀，甚至莫名其妙的原因，都可能成為別人孤立你的理由。

玩孤立玩歧視，簡直就是小女生姐妹團除了攀比物質以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了。

在這些尷尬的、孤獨的、難過的時刻里，那些成功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將別人變成無人理睬的局外人的女孩們，依然自得地過著自己開心的日子。

就算老師、家長都不糟糕，發現小孩難過時會及時給予安慰，但對于改善結果幾乎毫無幫助。這些被排擠的孩子的孤獨與無助，是那么的真實。而更讓人不安的是，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不知道如何走出這樣讓人難受的困境。更多的時候，孩子們只能獨自忍受，等待時間過去，成長發生。

幸好還有電影，愿意關注這些落魄、難堪的靈魂。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成長是容易的。抱抱那時的自己，以及隱隱被刺痛的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