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位畫家以純手工的方式,耗時7年,將這位傳奇藝術家的故事搬上銀幕

一個藍色的漩渦,在屏幕上出現。油畫的筆觸層層涂抹,濃淡不一的藍撲面而來。隨后,漩渦中心升起一輪彎月,星空下的村莊,漸漸浮現于眼前。這是《至愛梵高》開場的一組鏡頭。
當那幅著名的《星空》在黃藍交錯間翻滾、扭曲,當刺向天空的柏樹黑壓壓地填滿眼眶,一陣當頭棒喝的暈眩感隨之而來。導演科別拉說,僅僅是藍色漩渦這個鏡頭,他們就花了大約20周制作。“這個鏡頭我分給3位畫家來進行繪制,因為我擔心只有一位畫家的話,他可能會瘋掉……要知道,你正在觀看的這10秒鐘,背后是油畫家半年的人生。”
再不關心藝術的人,也不可能沒聽說過梵高的大名。這位一生只賣出過一張畫(400法郎賣出《紅色葡萄園》)的潦倒畫家,如今已成為藝術史上的神話。他的作品出現在博物館、畫展、拍賣會上,也出現在手機殼、明信片、T恤衫上。當貴婦們提著印有《麥田與柏樹》的路易·威登新款包招搖而過時,還有這樣一群藝術家,以純手工的方式,耗時7年,“畫”出了一部90分鐘的電影。
“我想,我們發明了一種最慢的拍電影的方式。”導演科別拉如是說。科別拉是一位波蘭導演,她和丈夫休·韋爾什曼,在過去的7年里一直沉浸于制作《至愛梵高》這部電影,經營著一種“最慢的拍電影方式”:演員先進入綠幕拍攝,轉化成CG動畫后,再由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在畫布上一幀一幀地畫出來。
影片最初的靈感來自于梵高的信件。從1872年起到逝世,梵高寫下了800多封信,絕大多數都是寄給畫商弟弟提奧的——他是梵高經濟上的重要支柱,也是梵高的傾訴對象。
科別拉回憶了“初遇”梵高時的情境。當時,她在華沙藝術學院求學,飽受抑郁癥的折磨。“我每天高強度地工作,證明自己可以完成一切,但在某些時候,還是不得不面對失敗。”此時,她讀到了梵高的信,畫家的狂放與孤獨,令她感到了久違的震撼與慰藉。
“只有作品能為我們說話。”梵高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封信里這樣寫道。“那么我希望能如他所愿——他的內心,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就由他的畫來講述吧。”科別拉說。她找到了英國金牌制作人休·韋爾什曼——2006年他制作的《彼得與狼》,榮獲第八十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共同合作。兩人也在拍攝過程中日久生情,結為夫妻。
他們在網上發起眾籌,向全球招募油畫家,從2000名申請的畫家中選出300位,進行了為期3天的測試,再從中選出最適合的125位畫家,完成長達6周的培訓。這些畫家模仿梵高的技法,使用梵高曾使用的顏料和同樣材質的油畫布,“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個性和風格,只為向梵高致敬”。
正是憑借這6.5萬多幅油畫,靜態的梵高世界流動起來。在畫面的切換中,觀眾從《夜間咖啡館》走進《罌粟田》,從《寇迪威爾的茅屋》轉入《普羅旺斯的干草堆》;郵差約瑟夫·魯林、加歇醫生、唐吉老爹、拉烏小姐從油畫中走出,講述起他們眼中的畫家梵高。
畫《阿爾勒的臥室》時的梵高,過著他一生中最為明亮而平靜的生活。
在此之前,他有過飄搖不定的職業生涯,輾轉于美術公司做店員;也曾癡迷于《圣經》,在最窮苦的礦區傳教。27歲那年,他被一種強烈的作畫沖動驅使,成為背著畫架四處涂抹的藝術家。
1888年,35歲的梵高只身來到了法國南方的阿爾勒。他無比瘋狂地愛上了這座小城,每天凌晨4點出發,一直畫到天黑,任憑烈日慢慢把他的紅頭發曬禿。
長期以來,梵高都希望能夠和其他藝術家住在一起,建立一個藝術的烏托邦。在阿爾勒,他終于有了一個較為寬敞的小屋,便熱情地邀請好友高更前來。為了迎接高更,梵高開始重新裝修自己的小屋,于是便有了后來著名的“黃房子”。
然而,高更對梵高的熱情顯然不太上心。同居阿爾勒的幾個月,梵高喜歡的一切都遭到高更的否定。當梵高被畫家蒙提切利感動得淚水漣漣,高更就開始表達他對蒙提切利的嗤之以鼻;當梵高帶領他游歷心愛之地,高更卻對那些城市廢墟大失所望;那張著名的《夜間咖啡館》也遭到了高更的輕視,他鄙視梵高如此依賴實物、依賴自然……
無數次的忍讓、討好和挽留之后,梵高與高更開始爭吵,不僅關于繪畫,還關于生活中任何小事。終于在圣誕節前夕,高更宣布徹底離去。那段日子,梵高經常沖進高更的臥室,望著空空如也的房間,痛苦不已。最終,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跑到妓院門口,托門衛轉交給高更在妓院里最喜歡的姑娘。
虛偽的友誼就此撕裂,梵高的藝術烏托邦土崩瓦解。在給弟弟提奧的一封信中,他寫道:“當我畫一個太陽,我希望人們感覺它在以驚人的速度旋轉,正在發出駭人的光熱巨浪。當我畫一片麥田,我希望人們感覺到麥子正朝著它們最后的成熟和綻放努力。當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滔滔的一生。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種無限的、深刻的、真實的東西,我不再眷戀人間……”
1890年7月27日,巴黎以北20英里外的奧威爾鎮,梵高像往常一樣,背著畫架,走向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那里,他對著自己的腹部開了一槍,隨后陷入昏迷。等到他再次蘇醒,已是夜幕降臨,他蹣跚地回到旅館。大約30個小時后,文森特·梵高離開人世。
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一個令人震撼的結局:一位痛苦而不被賞識的藝術家,為了逃避世人的漠視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把臉仰向太陽,把左輪手槍抵住身側,扣動扳機。他倒下,臉埋在肥沃的、辣蓬蓬的麥田松土里——生生不息的土地——回到他母親的子宮里。”1934年,歐文·斯通在他長盛不衰的暢銷書《渴望生活:梵高傳》末尾,經典地塑造了“梵高自殺”這個驚心動魄的時刻。
然而,在《至愛梵高》中,關于梵高之死,影片給出了另外的猜測。曾在畫家筆下出現的郵差之子阿爾曼,像一位業余偵探,帶領觀眾解析層層迷霧。“梵高自殺”的神話在另一個殘酷的事實前搖搖欲墜:梵高很可能是被一個來自巴黎富裕家庭的下流少年槍殺。
這個他殺的猜想,來自于2011年史蒂芬·奈菲和格雷高里·史密斯的巨作《梵高傳》。兩位作者用10年時間寫就的這部厚達900頁的傳記,“改寫了梵高研究的地平線”。除了顛覆“梵高之死”的神話,在這本書中,兩位作者也還原了梵高更為豐富的多面人格:一個高效率的天才和瘋狂書蟲,一個偏執狂和善變者,一個富有少女心的收藏家,一個行走的移動數據庫,一個啃老族、浪蕩子、購物狂、自私鬼……當流行文化中的偶像符號崩塌后,我們反而能發現神話背后更加深刻的寂寞和悲傷。
這也是電影《至愛梵高》所寄寓的另一層深意。無論是絕望的自殺,還是荒謬的他殺,梵高所面對的,不過是人在真實世界中遭遇的冷漠與敵視。就像后來加歇醫生對阿爾曼說的:“為什么你總是關心他怎么死,卻不關心他怎么活?”
《至愛梵高》畫出的,正是127年前那個真實活過的梵高:他出生,爹不疼娘不愛;他生活,求學、戀愛、工作,樣樣都失敗;他繪畫,一次次地被譏諷、騷擾,靠弟弟接濟,與朋友鬧翻;甚至在死亡之前,還要經受一群少年惡作劇的折磨……
據中新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