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自述：我離開了森林

丁儀

1

這天，人類又開著車子抵達森林了。

每一次，當他們拿著工具來到我身邊，我都會啰嗦一下。如果你也在場，并且仔細聆聽，你就會發現當風吹動我的枝葉，它們會發出比平時更大的聲響。

我很害怕人類，也很討厭他們，因為他們砍掉了很多樹，其中包括我那活了近千年的外公。

外公告訴我，它小的時候這里只有樹和草原，漸漸的，莊稼來了，村落來了，樹和草原變少了。起初，人類依靠鐮刀伐木，把砍下來的樹扔進火里燃燒，以此保暖，度過寒冬；后來機器來了，它們不加選擇地殺死樹木，毀掉森林；再后來，有穿著統一服裝的人拿著儀器過來測量，但這些人受到村民們的敵視，他們說，這些來自環保組織的外來人妨礙了村落的經濟發展。因為除了保暖，村民還需要財富，獲得財富的途徑之一便是從大自然中攝取資源。因此，兩撥人常常因為樹木的事情發生爭執。再后來，他們坐在一張桌子前談判，采取了折中的方法：選擇性伐木。

這樣做既可以保護植被，又可以獲得經濟收入。

可是，我仍然不喜歡這種方法，因為這樣做，仍是在殺死我的同伴。

這不，他們談判時用過的桌子和椅子原本都是生長在這里的樹木。千百年來，它們抵抗住了無數狂風暴雨，卻敵不過人類冰冷的伐木工具。我為此感到難過不已。

2

人類已經對我進行了好幾次測量，每一次測量對我來說都是一次生死審判。值得慶幸的是，之前的每一劫我都逃過了。

但，在劫，總是難逃的。

這一回，他們選中了我。

離開森林的那一天，身旁沒有被選中的樹舒了一口氣，放下心頭大石，有的樹冷漠地看著一切，和我關系較好的樹留下不舍的眼淚，一些淚水滴在昆蟲身上，經過歲月的洗禮，會變成琥珀，成為永恒的定格。我想，它們就是我離開這一刻的見證者吧。

被機器“殺死”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但我的意識還是清醒的。我知道人類用車子把我運出森林，送到一個用鋼筋水泥堆砌起來的“新森林”，在這里，泥土和草地都很少，人類的車子隨處可見，它們發出的聲響一點兒也不動聽。人類把我安放在他們的院子里，等待家具廠的工人把我帶走，從他們的談話中，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我叫紅木，在人類社會中是一種名貴的硬木。在中國，主要產于廣東、云南和南洋群島，是一種優質的家具木料。紅木家具始于明代，制作時，采用榫卯、雕刻鑲嵌、曲線等傳統工藝，樣式精美，有極高的審美價值，一直深受人們喜愛。

因此，我將被制作成家具，擺放在人類家中。

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了另一件事。我長大的森林已被列入生態保護區，它會給附近的村民提供就業機會，他們不需要再依靠砍伐樹木為生了。

而對于生態系統來說，有選擇地砍伐樹木有利于促進它的活力，因為土地的面積和營養都是有限的，過多的樹木會相互爭奪養分，抑制彼此的生長。這對于樹木家族的成員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3

很快，我就被制作成了紅木家具，并且被一戶人家買走。

我的主人是一個書迷，家里有很多很多的書。

這些書里，藏著樹木和森林——當然不是全部書籍都是由樹木制造而成的，造紙的原料之一來自于回收的廢紙。但我還是聽見了來自同伴們的聲音。

這些被制作成書籍的樹木成了我朋友圈中的“學霸”。它們告訴了我很多人類世界的事情。曾經，人類也和其他動物一樣，住在山洞里以狩獵為生。后來，他們組建了部落，形成了王國，并且創造了文明。隨著科技、文化、經濟的不斷發展，人類有了較為完善的社會結構。在這個過程里，他們不斷地攝取大自然的養分，一些動植物在他們的消費下已經滅絕或者瀕臨滅絕。這無疑給自然界帶來了巨大的傷害，但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保護自然的重要性，因此，他們做了許多保護設施。比如森林保護區，動物保護區等，盡管對于一些動物來說，保護區是一個牢籠，但至少，在那里的動物降低了被人類獵殺的可能。

與此同時，人類的社會仍需要不斷發展，在攝取與保護之間，找到一個適當的平衡點，正是人類目前認真思考的事情。

有學霸朋友解釋說，被制作成家具的我，可以說是為人類社會做了一點貢獻，如果主人能好好珍惜我，愛護我，那么他就不需要購買新的家具了，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保護了自然。

作為自然界的一分子，聽了這些后，我心里喜憂參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