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露欣
(西南大學,重慶 400715)
推動歷史發展的動力有很多,工業革命可以說是歷史前進的動力源,在工業革命的開始與發展中,珍妮紡紗機、大型織布機、蒸汽機的發明使用,鋼和鐵的發展等往往被主流的歷史觀點認為是工業革命到來的主要標志,卻往往忽略了縫紉機這種在市場占有一定份額的家用機械的出現。縫紉機也許沒有像蒸汽和電力那樣為社會帶來顯而易見的改變,但它卻對社會的改變產生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從縫紉機面世開始,其對于服飾發展變化、婦女家庭生活、社會同化等方面都產生了不同的影響。本文試從這幾個方面來嘗試闡述縫紉機產生之后帶來的影響,及其與美國發展間的相輔相成的關系。
作為服裝業由手工制造走向機械化的開路先鋒,縫紉機的誕生可謂是一波三折。1770年,英國人托馬斯·塞恩特取得了一種縫皮機的專利,這應該算是歷史上第一次使用機械進行縫制的事件。1830年,法國,一位名叫泰勒米·蒂莫尼埃的裁縫獲得了縫紉機的專利權,并且不斷地對這種機器加以改進。可是,當蒂莫尼埃的縫紉機在為法國的軍隊縫制軍服時,巴黎的裁縫們開始驚慌起來,他們害怕縫紉機讓他們失業,于是,裁縫把蒂莫尼埃的縫紉機砸得稀爛,并把蒂莫尼埃趕出了巴黎。這也許就是為什么縫紉機出生于法國,卻在美國實現了自己的價值的原因了。在美國,縫紉機的發明者有好多個,其中第一個發明縫紉機的人應該是沃爾特·亨特,他于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初制造出了幾臺簡易的縫紉機。亨特專心于發明創造而淡泊名利,所以當他發明了縫紉機之后并沒有申請專利,這也為后來的“縫紉機戰”埋下了伏筆。到了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左右,“縫紉機戰”達到了高潮,戰爭中的主要競爭者是小伊萊亞斯·豪和艾薩克·梅里特·辛格。從現在的史料中來看,也許是豪率先獲得了縫紉機的專利權,但是卻沒能夠做到縫紉機的推廣,而辛格則是在縫紉機的推廣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在他們的爭執中,縫紉機不斷地改進、推廣,被越來越多的家庭和城市所接受,從而推動了美國衣著革命的展開,也改變了美國的社會結構。
作為與縫紉機聯系最為緊密的領域——服飾,所受到的來自縫紉機的影響自然是最大的,這些影響主要體現在服飾領域的兩個方面。其一,對服飾制作方面的影響。在縫紉機發明之前,1791年,漢密爾頓發表了《關于制造業的報告》,在報告中,他提到當時五分之四的美國人穿的衣服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只有有錢人才雇得起裁縫,并且當時沒有成衣售賣的行業。到了十九世紀,現成服裝行業才開始萌芽,最開始,成衣行業只售賣價錢最便宜的衣服。例如,馬薩諸塞州新貝德福的一些商店最開始售賣成衣時就是向水手們提供他們出航所需要的服裝;在美國南部,黑人奴隸也需要這種既廉價又省時的現成服裝;而在西部的新興城市中,新來的沒有家室的礦工所穿的也是這種衣服。這些少量的現成服裝來自于舊貨市場。因此,在內戰前的美國,買賣舊衣服是一筆相當大的能賺錢的生意,這些舊衣大部分被銷往南部和西部地區,在東部的一些大城市報紙上,也同樣等有大量的關于銷售舊衣服的廣告。除了舊衣,成衣店中也會銷售一些由裁縫在兼營副業時所制造的成衣,不過這些成衣雖然有統一的款式,不過數量少,不能滿足市場上對于現成服裝的需要。縫紉機的出現改變了這種狀況,十九世紀中期,縫紉機開始用于服裝的工廠化生產。縫紉機的不斷改進,以及諸如縫紐孔器之類的附屬裝置的發明,使得縫紉機能夠承擔大部分的縫衣工作,再加上能夠同時剪開十八層布的剪裁機的使用,讓生產同樣尺寸的大批服裝變得簡易起來。接踵而來的內戰為使用縫紉機制作成衣提供廣闊的空間,1861年戰爭開始時,需要統一的男士服裝來裝備一支成千上萬人的隊伍,到了1865年,則需要能夠滿足成千上萬名復員軍人穿著的便服。至于現在所形成的服裝標準化也是由縫紉機帶來的。在沒有縫紉機之前,裁縫制作服裝講究的是量體裁衣,可是大產量的生產服裝不可能做到量體裁衣,軍服的生產就是很好的例子。于是,政府向生產商提供了他所需要的軍服的尺寸,使服裝制造商掌握了最常見的各種人體比例,服裝制造商利用這些資料,發展了服裝標準化的新科學,開始按照固定的尺碼生產服裝。
其二,對服飾穿著方面的影響。縫紉機的出現影響了人們的穿著風格和習慣,也擴大了人們選擇穿著的范圍。在十九世紀的歐洲,服飾是區分人的社會階級的重要手段,而在美國,這種手段由于縫紉機的出現而遭到破壞。在西部礦工的營地里,在去往西部的車隊上,在漫長的海上航行中,人們不可能帶著精工縫制的全部服裝,并且,在美國制作精工服裝的裁縫遠遠比不上歐洲裁縫的心靈手巧。在富有的美國人發現自己不能夠像歐洲人那樣做到服裝雅致時,他們發現縫紉機能夠讓他們穿上講究的服裝,不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等待,也不要小心翼翼的愛惜,更不需要繁瑣的工藝,于是,美國人的穿衣風格走向了民主。“有了縫紉機,終日勞碌的窮苦大眾可以穿得如同百萬富翁一樣時髦,普通女工們也可以毫無顧忌的打扮自己,縫紉機已開始縫入人間的平等。”這樣的描述看起來有些夸張,但是從另一個角度開看,除了一些奢侈的服飾以外,一些時髦的服飾,例如T恤、制服、襯衣等,百萬富翁可以穿,窮苦大眾也可以穿,這無疑使人們有了更多的可以表現和展示平等的權利,哪怕是外在的平等。縫紉機終結了靠服裝來區分人們不同社會等級的時代,帶領人們走向消費日趨平等的時代。
除了服飾的生產與縫紉機的發明有著密切的關系,作為縫紉機主要使用者的婦女同樣因為縫紉機的出現而受到了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取決于縫紉機是家用還是工廠使用的兩種用途,對于中上層階級的婦女和普通勞動階層的婦女來說也是不一樣的。在縫紉機出世之前,不論是哪一階層的婦女,都是作為縫紉的主要勞動力,承載著整個家庭的縫紉任務,女孩兒們則在很小的時候就要開始學習縫紉,以至于沒有時間去接受其他的教育。在縫紉機出現之前,無論是在工廠中制作服飾的女縫工,還是在家庭中縫制服飾的家庭主婦,由于長時間的縫制工作都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痛苦。十九世紀初,湯姆斯·霍德創作的一首“縫衣歌”,形象生動的表現出了女縫工們被奴役以及艱辛的縫紉工作,詩中寫到:“指疲傷,眼赤腫,有女一人,手執針黹,一針復一針,三餐且難飽,終日為人作嫁衣,富貴之家曾知否?”由此可見,在縫紉機發明之前,縫衣工作對于女工和家庭婦女來說,幾乎成為生活中最為繁重卻又不得不為的活動。縫紉機誕生之后,它的主要用途有兩類,中上層階級家庭私用和用于工廠生產。對于中上層階級家庭來說,他們擁有消費縫紉機的經濟能力,以此來減輕家庭婦女的勞動強度。而用于工廠生產的縫紉機使得不同的服裝被批量生產出來,也就導致越來越多中上層階級婦女不愿自己動手制作服裝,更多的人選擇去購買,這也就使得中上層階級的婦女由之前的服裝制造者轉變成消費者,同時也促進了當時美國經濟的發展。縫紉機使婦女們從繁重的家務中部分的解放出來,擁有更多時間,所以中上級階層的婦女們開始轉變自己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她們從以前的完全依附于男主人的附屬角色開始向承擔家庭責任的獨立的角色轉變,婦女擁有更多可以學習和娛樂的時間,并花費更多的時間在“母親”這一角色上。縫紉也不再占據女孩兒們寶貴的少年光陰,更多的女孩兒可以花費時間到學校去接受和男孩兒們相同的教育。甚至有少數婦女開始走出家門,進入工作社會。這樣看來,縫紉機的出現不僅是減輕了西方婦女的家務工作量,提高了她們的生活質量,而且還間接地促進了西方社會男女平等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社會風氣的開放。對于普通的勞動婦女來說,盡管她們沒有能力購買屬于自己的縫紉機,不過由于制衣工廠的增多,對于制衣女工的需求增大,這也就為越來越多的勞動婦女提供了就業崗位,并且使女工們從事的工種開始朝著技術性的工作轉變。到1910年為止,美國的女工人數達到了740萬人。縫紉機在促進女工人數增加的同時還帶來了一個附加影響——越來越多的女工聚集到工廠中,婦女群體開始形成,在感知了群體的力量之后婦女的思想逐漸走向了自我覺醒,她們開闊了自己人生觀、價值觀,也改變了自身的生活。因此,十九世紀中葉縫紉機的誕生和使用無疑是對婦女手工勞作的解放。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縫紉機的出現促進了制衣工廠的增多,而制衣工廠的增加必定需要更多的女工,所以,縫紉機在讓有能力購買成衣和縫紉機的婦女享受生活的同時,也使另外許多需要賺錢的婦女陷入了與縫紉機相關工作的辛勞之中。
由于美國社會自身所有的特殊屬性,縫紉機還給美國社會帶來了一些其他的影響。美國最為一個移民國家,從誕生之初就面臨著同化與被同化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縫紉機的出現似乎為美國同化其他國家的移民做出了一點微薄的貢獻。縫紉機使得美國的的現成服裝業快速發展,而現成服裝能夠立刻把移民美國化了。在亞伯拉罕·卡恩的小說中,主人翁戴維·列文斯基在1885年從俄國來到紐約時,他的恩人迫不及待的要把他變成美國人,而他的恩人把他變成一位美國人的辦法就是幫他購買成衣,一套衣服、一頂帽子、幾件內衣、幾方手帕、硬領、鞋子和一條領帶。購買這些服飾使得他的恩人花了相當一筆錢,他的恩人不停地對他說:“那將使你看上去像一個美國人了”。在他的恩人看來,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能夠這樣迅速而又毫不痛苦的將一個外國人改造成為美國人。由此看出,縫紉機的出現不僅改變了美國本土人的生活,也做到了同化移民的工作,只要在物質上被同化之后,那么思想上也就更容易接受美國了。
自從新航路開辟之后,歷史的全球化已經成為了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在縫紉機的推廣過程中,其同樣扮演了促成全球化媒介這一角色。前文中提到,辛格在縫紉機的推廣上做出了很大的貢獻,1880年時,辛格的曾出版過這樣一本小冊子,小冊子上寫到:
每一個海洋上運載著辛格的縫紉機……它那愉快的調子,無論是健壯的德國主婦,或是苗條的日本少女,都一樣耳熟能詳;它的歌聲對于淡黃頭發的俄國農家女和黑眼睛的墨西哥小姐,都同樣明白易懂……印度的母親和芝加哥的女郎今天晚上在縫出同樣的針跡;愛爾蘭白皮膚的諾拉的不知疲倦的兩足和中國黃面女兒的雙腳在踏動同樣的腳板;于是,美國的機器,美國的智慧,美國的金錢,就使普天下的婦女情同一家,親如姐妹。
這些宣傳性的語言也許存在不實之處,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縫紉機的出現方便了世界上所有需要縫紉的人,促進了整個世界文明的發展,同時,縫紉機的出現還擴大了美國在世界中的影響力。
如果說歐洲人發明的縫紉機具有重大的歷史價值,那么美國人發明的縫紉機則具有更加重大的社會價值。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不僅僅是時間上的先后順序,更重要的是作為一件具有現代性特點的生產工具——它的生產、推廣、普及與其所在地的人們的思想觀念、政治經濟狀況、風俗習慣等密切相關。正是由于美國社會的屬性促成了縫紉機的出現與壯大,所以縫紉機才對美國社會產生了如此巨大且復雜的影響。總之,器物的現代性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須與人所組成的社會的現代性相互適應、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