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絡社交角度看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

摘 要：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從語言哲學、行為主義和結構主義的立場出發，對交往行為作出新的規定，并以此分析晚期資本主義社會實踐的嘗試，對研究社會交往行為有一定的參考意義和理論價值，值得人們關注。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各種功能強大、內容多元、使用便捷的社交工具似乎越來越不受人控制，反而有控制人的趨勢。因此，哈貝馬斯對于人們過度依賴工具從而淪為工具的奴隸的洞察對分析當今日益發達的網絡社交極具啟發意義。本文將從網絡社交的發展現狀與特征出發，結合當今時代特點，剖析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在當今網絡時代的合理性與理論不足，揭示這一理論的當代現實價值。

關鍵詞：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網絡社交

人們對于工具的過分依賴的現象，并不是21世紀獨有的。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哈貝馬斯早在20世紀就以獨到的眼光洞察到了此類現象。他在1981年提出交往行為理論，其目的就是建立一個“規范基礎”，來引導人們進入一個平等、合理、和諧的社會中。

一、網絡社交的發展及現狀

1.網絡社交的起源

網絡社交是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網絡化，在網上表現為以各種社會化網絡軟件構建的社交網絡服務平臺。社交網絡源自網絡社交，網絡社交的起點是電子郵件。早期的E-mail解決了遠程的郵件傳輸的問題，BBS在理論上實現了向所有人發布信息并討論話題的功能，同時也將單純的點對點交流推進到了點對面交流。即時通信（IM）和博客（Blog）提高了即時效果和同時交流能力，突顯出信息發布節點的個體意識。從電子郵件到IM的不斷演化的過程實際就是網絡社交不斷發展與完善的進程。

2.網絡社交與現實社交

網絡社交與現實社交有很多共同之處，比如兩者都是以熟人為基礎的交往。在網絡交往中，與同學、同事、朋友交往的比例較高，而與陌生人交往的比例較低。網絡交往在很大程度上是現實社會中社交網絡的延伸和拓展，這種熟人之間的關系通過網絡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雖然網絡社交也可以通過視頻等“面對面”的方式進行交流，但這種方式更多出現在親屬、朋友等熟人之間。對于其他交往工具來說，網絡上人們慣用的交流方式是文字，獲取信息的方式主要集中于看對方的文字闡述，因為有時文字的交流可以使人們更專注于表達本身的思考?，F實中人們常用的交流方式是言語對話，這需要具備即時的思索和對看法的迅速表達，人們可以根據對方的神情、語言的速度和音調的變化甚至眼神來判斷對方表達的真實意圖。

網絡社交相對于現實社交的優勢在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它讓現實與虛擬的界限變得更加模糊，使遠距離交往不再是問題。網絡社交打破了地域限制和空間限制，讓連接變得更加暢通；二是它能夠穩固真實的社會關系，能即時的跟強關系保持緊密的聯系，使人幸福感提高，減輕孤獨感，同時能接觸到更多弱關系，擴展社交的廣度；三是它能自我展露，通過即時向他人分享關于自己的信息、感受、狀態等內容來加深真實社交網絡中朋友、同學之間友誼，使得社會關系得到鞏固和拓展，……

3.網絡社交的特點

網絡社交對工具有高依賴性。網絡進入百姓家庭已有十多年時間，隨著其服務的完善、功能的增強，人們對其的依賴程度日益加大。根據2017微信公開課PRO版上發布的《2016微信數據報告》中顯示，微信在2016年9月份日平均登陸用戶總計7億6千800萬，比2015年增長35%。其中有一半用戶每天使用微信達到90分鐘，日均發送消息74次，相比2015年日發送消息總次數增長67%。

網絡社交的匿名性。互聯網剛興起時，美國雜志《紐約客》曾刊登了一幅著名漫畫，標題為“在互聯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從那時起，因網絡的虛擬性和匿名性，每個人都可以選擇成為“雙面人”。網絡社交的去中心化使得一個人的行為很少受到別人監督。一個人可以在網絡社交中扮演自己想要呈現的角色而不受任何限制，隨意地進行身份置換，從而可以感受到現實交往中所不能體會的快樂和滿足。此外，處于對網絡安全的擔憂，很多人也不愿在網絡社交中輕易的提供自己的真實身份信息。

網絡社交的虛擬性。在網絡社交中，由于匿名性的存在，人們可以不做真實的自己。人們可以通過美好的照片和狀態建立起來的一個良好的自我形象，給自己營造一個高的社交價值或地位，讓其他人覺得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美好。然而照片或狀態背后可能是他并不如人意的生活。人們會格外在意網絡社交上的個人形象維護，有意無意地以高于自己實際情況的標準來美化自己，從而使人們被“囚禁”在自我表現的牢籠中。

網絡社交的平等性?，F實人際交往中，尤其是在中國傳統觀念的影響下，由于社會地位、身份等導致的上下級關系、長幼關系、師生關系等等都會導致對話雙方不能或者不能完全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感受。網絡社交的出現，弱化了這種傳統的對話難度，使得人們在網絡上的自我展露變得更加自由。由于網絡社交的虛擬性，人們在網絡上進行對話時，面對的不是一張張具體的面孔，而是冰冷的機器，從而在跟比自己社會地位、身份、輩分高的人進行對話時，心理所造成的緊張情緒會低于現實社交那種面對面的交流。

網絡社交的發展和普及加快了信息的流通速度，人們可以隨時隨地跟他人取得聯系，卻忽略了當今社會——尤其是社會階層固化的背景下——一個人所處的社會地位并不會因為網絡社交的發達與否而發生改變。網絡社交并不能從本質上讓人們獲得一個高的社交地位，虛擬的社交也不能真正擴大人們的交際圈。相反，可能會造成社交圈的縮小、人的孤獨感增加甚至是產生抑郁。

以研究交往行為著稱的哈貝馬斯，為何會提出交往行為理論？他的交往行為理論又能為我們研究網絡社交提供怎樣的思域，從而引導我們“規范”地生活呢？

二、交往行為理論的提出

1.理論提出的背景

“二戰”以后，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發生了新的變化，中產階級普遍增多，工人階級生活狀況有所好轉，資本主義社會已經不再是馬克思、列寧所描述的那個到處充滿著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的社會，而是法蘭克福學派所稱謂的異化的社會。法蘭克福學派將科學技術中所包含的工具理性視為資本主義社會異化的根源，對工具理性展開批判。

“工具理性”源于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所提出的“合理性”概念。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指出，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已表現為一種全面的“合理性”社會。他將合理性分為兩種類型：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認為工具理性是啟蒙精神、科學技術和理性自身演變和發展的結果。隨著工具理性的極大膨脹，在追求效率和實施技術的控制中，理性由解放的工具退化為統治自然和人的工具。因為啟蒙理性的發展高揚了工具理性，以至于出現了工具理性霸權，從而使得工具理性變成了支配、控制人的力量。法蘭克福學派在分析由于工具理性的統治而帶來的人的異化和物化時，始終將工具理性作為核心問題之一。

法蘭克福學派認為工具理性的擴張，尤其是向社會經濟領域的擴張，使得曾在啟蒙運動中把自然變為統治原料的“人”，被貶為經濟市場中可以等價交換的抽象的“物”。科技的進步使得流水線上的工人主體地位喪失，成了機器的附屬物以及可以隨時更換的零件。工具理性造成了經濟的增長和財富的增加，但也使得人們的道德淪喪和價值變異，人被經濟利益所奴役。同時，“自由、平等、博愛”原則被肆意破壞，人的價值和尊嚴被粗暴踐踏，深深地陷入了生存的困惑中。由于工具理性過度膨脹，人變成了金錢和利益的奴隸；其次，工具理性的擴張也奔向政治領域，形成了以科學技術合理性為主的官僚政治。在法蘭克福學派所處的時代，任何的決策、管理、統治，只要是以科學技術的名義，就意味著是合理的。由此，科學技術獲得了合法的統治地位，由“人統治人”變為了“匿名”（科學）的統治。行政和法律的工具化使人喪失了自我意識和社會批判精神。

人們對工具理性的過度追求導致了“意義的喪失”和“自由的喪失”，歸根到底是人們過分崇尚“科技進步”理念的結果。因此，哈貝馬斯認為，要克服市場經濟體制和官僚政治體制所帶來的困境，擺脫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就必須重新調整系統和生活世界的關系，即重建理論基礎，以對話雙方構成的互為主體關系為基礎的言語行為、交往行為作為出發點。

2.交往行為的特征

哈貝馬斯認為，整個人類生活的世界有主觀世界、客觀世界以及社會世界三種類型其中，社會世界又包括制度世界和生活世界。由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間出現的矛盾，會使資本主義社會全面異化，因此，只有規范和重構資本主義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重新回到生活世界，才能使資本主義社會繼續向前發展。所以，留給哈貝馬斯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構建一個理想的交往行為模式，建立他的交往行為理論。

哈貝馬斯將人的行為分為四種類型。一是目的性行為，主要集中在生產領域，這是借助于工具理性從事改造客觀世界的活動。然而，受客觀條件的制約，這種行為不但不能發揮人的主體性，反而成為壓制人的手段；二是規范性行為，這是以行為者共同的價值取向為目標的行為，主要體現在人們對于主觀世界和社會世界中的價值認同和規范遵守；三是戲劇性行為，哈貝馬斯認為社會是一個舞臺，每個個體都要在觀眾或對象面前表演自己，背誦著早已準備好的“臺詞”，讓觀眾去領會他的“潛臺詞”；四是交往行動。交往行為者使用語言或非語言符號作為理解各自行動的工具，以便使他們能夠在如何有效地協調自身的行為上達成一致。前三種行為或者壓制人的主體性，或者使人變為一種社會化符號而異化為某種工具，因而都是不合理的行為。第四種行為是主觀世界、客觀世界和社會世界的綜合與揚棄，因而必然是合理性的行為。

交往行為理論通過對生活世界和以語言為媒介的人際交往活動的語用學分析，對交往行為提出三大有效性要求，即“真實性、正確性和真誠性”。依靠認知的真實性運行的是目的性行為，它主要考慮客觀的或外在的世界；強調行為的正確性的是規范性行為，它對應于社會世界；涉及真誠性要求的是戲劇性行為，它與主觀及外部世界相適應。語言交往的三種有效要求集中到一點，便是符合理性的要求。哈貝馬斯再三強調要交往行為是基本的人類行為，是原生性的，以實現行為雙方一致為目的。

基于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可以發現，網絡社交無法完全實現規范性行為，也隨處可見戲劇性行為。但是，網絡社交作為一種語言交往行為，也應該滿足“真誠性、正確性和真實性”要求。正如前文所言，在網絡社交中人們可以任意的發表自己的觀點，雖然國家基于網絡安全的原因，提倡文明、健康的上網，頒布相關的網絡安全管理制度，規范人們的網絡行為，但是網絡社交的規范性行為還是相對寬松的。網絡社交基于現實社交的熟人框架，因而同樣需要遵守現實社交的規范來約束人們的網絡言行。同時，由于網絡社交呈現出的匿名性和虛擬性特征，通過美好的照片和狀態塑造一個良好的自我形象的戲劇性行為在朋友圈表現得尤為明顯，人們對于自我的美化，在很多時候，已經失去了真實性與真誠性。

哈貝馬斯認為，物質的匱乏隨著科技的發展雖然得到了緩解，卻使人們的心靈遭受折磨、精神遭受痛苦?？萍嫉陌l展使得人們在強調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時，更加強調對于平等、公正等價值觀的追求。從這個角度來看，網絡社交得以迅猛發展也是人們精神追求的一個重要體現。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的實現方式，正是建立在平等對話的基礎上。他提出的交往行為理論，不僅在20世紀，而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對于社會交往活動都具有很強的啟發意義。如網絡交往如何才能更加真實、真誠？更重要的是，他的交往行為理論為人們看待網絡社交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即應該以哪種方式來對待網絡交往，從而真正實現人本身的和諧發展。

三、交往行為的實現及其分析

1.實現交往行為合理化的措施

哈貝馬斯不僅研究了交往行為的特征和意義，更探討了實現交往行為合理化的措施。他把語言視為交往行為的杠桿：“我把交往行為視為以語言為中介的互動行為，在那里所有行為者都致力于調節他們的交往行為，都追求以言行事，并且只追求這些目的”——以語言為媒介，通過不加任何強制的對話，相互理解和協調一致，以達成共識的和諧的行為。在他看來，凡是有交往行為的地方，便有語言行為的出現；反之，凡是語言行為受阻和被歪曲的地方，就不會有合理地交往。交往就是對話。在進行對話的時候，對話雙方必須選擇一種能夠讓對方了解自己的正確語言來表達自己。

由此，哈貝馬斯提出了一種“普遍語用學”以分析說話行為。美國社會學家帕森斯認為，市場上和其他領域中建立起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秩序，必須認可社會中存在的規范標準，這些規范標準影響和約束著每個人的行為。哈貝馬斯贊同帕森斯的觀點，認為這些規范標準需遵守“普遍化”原則，即被承認和尊重的規范標準應是能代表大多數人意志，能被大家普遍接受的原則。為此，他提出了一種“商談倫理學”，試圖為現代社會提供一個相互理解，并被各交往共同體成員所同意的道德規范體系，意在建立平等的對話關系，從理性動機出發，達成共同探索真理的真誠態度、愿望的基礎上的有效、真實的共識。

2.交往行為理論的影響及意義

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揭示了現在社會交往中的非理性，表明人們對于工具的過度依賴將使人們陷入異化的社會。就網絡社交來說，網絡社交中對網絡社交軟件的過分依賴（即對工具的過分依賴）導致了社會交往的異化。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人們越多的使用網絡社交，可能越會感到孤獨。除了那些孩子在外地上學、工作的家庭以外，人們和家人面對面交流的機會明顯減少。更多的網絡社交還被證明會降低親密關系的滿意度，催生嫉妒和懷疑。人們正在慢慢喪失一些基本的面對面即時交流的能力。很多人更傾向于使用短信、郵件等網絡軟件進行溝通，因為在面對面的談話中，無法展現出自己想要表達的真實意圖，也就意味著人們正在失去或已經失去那種用面談來真正理解彼此的能力。種種跡象都已表明，人們創造的網絡社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越來越不受人們控制，反而成為人們的異己的力量，人反而淪為工具的奴隸。

但是，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作為一種后馬克思主義學說，又存在著普遍主義、折中主義以及西方中心主義的問題。他將交往行為僅僅理解為語言交往行為，顯然是有局限性的。社會交往行為不僅僅只有“言語行為”，比如美國認知科學家唐納德·諾曼在《設計心理學》指出，設計作為一門藝術，首先考驗的并不是人的創造力。設計的本質是溝通，它是一門設計者和使用者之間，通過產品實現無聲溝通的學問。產品和用戶之間的溝通，依靠一個比文字更古老，而且根本不需要記憶的東西，即本能來實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平均每個人要和兩萬多件物品打交道，這些物品都是經過設計師之手，如果每件物品都配上說明書，人們僅僅參照說明書來使用物品既不現實又非常耽誤時間。設計師在設計上調動起用戶的本能，讓用戶意識到正確的使用方法，并避免錯誤的使用方法等等，都是不需要“言語行為”來進行溝通的。顯然，以語言為媒介，通過不加任何強制的對話，相互理解和協調一致，以達成共識的和諧的行為，并不能有效地解釋現實社會中這種本能的溝通。

同時，哈貝馬斯將目的性行為、規范性行為和戲劇性行為視為不合理的行為，使得以語言交往為主的網絡社交，具有理想化傾向，無法解釋網絡社交中的目的性、規范性與虛擬性、戲劇性之間的矛盾，從而使得交往行為理論在現實的網絡社交面前缺乏足夠的解釋力。他的交往行為理論即便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釋當前的網絡社交中的虛擬性與現實性、交往頻度與情感豐度的問題，卻無法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切實可行的辦法。換言之，由于網絡社交的虛擬性、戲劇性、匿名性、平等性等特征是一體的，使得它與傳統的社交方式既彼此依賴又相互排斥。交往理論所要求的平等對話、達成共識等理論，在實現起來也頗具難度。比如在現實社交中，平等性更多地局限在平輩當中，并不能真正擴展到整個交際圈。也正是由于網絡社交的虛擬性誘發了它的平等性，它的匿名性加深了戲劇性，才能實現網絡社交的大規模崛起。網絡社交雖有諸多的弊端，卻并不能掩蓋其有利的一面。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無法解釋網絡社交中存在的這種共生關系，也不能有效說明網絡社交存在的合理的一面。這是否意味著在21世紀乃至未來人工智能時代，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的理論視角、落腳點和實現方法等使他的理論具有時代的局限性？

在這個以互聯網、大數據為基礎的時代，科學技術的進步帶給人類的影響利大于弊。網絡社交也自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人們正處于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容易獲得數據的時代，在看待類似于網絡社交所呈現出來的各種現象時，如果能夠基于已有的理論，運用嚴謹、廣泛、正規的數據分析的方法來對現象進行剖析，也許能更加清晰地預見未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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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馮鋼（1990—），男，湖北十堰人，湖北大學哲學學院201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