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嫁女

一提起福建永定，人們自然而然就會想到客家土樓，它是永定當仁不讓的一張名片，淳樸、厚重、悠遠、宏大，一座土樓一脈宗親、一個社會、一部歷史。可你是否注意到，在永定，客家的婚姻習俗可謂別具一格，有著濃郁的文化特色。

我的朋友老魏在金秋十月嫁女，因此我得以走進永定古竹鄉黃竹煙村。魏家在當地是大家族，多年積累下來，頗有家業，魏家兄弟五個搬出原來的土樓，合伙蓋了一棟六層樓高的大宅（也許是受土樓群居文化的影響，這里的習慣是幾個兄弟合蓋一座院落），一樓是供大家會客喝茶聚餐的公共場所，分兩個會客廳，還有一個廚房、一個餐廳，一張大圓桌能坐下30來人。二樓以上為住宅，每個兄弟住一層，每層都有客廳、廚房，面積在300平方米左右。整個宅院占地面積近5畝，裝修和設計在當地絕對算得上是豪宅。客家人習慣給自家的宅院取名，魏家的宅院取名為“鼎和樓”，借鼎盛祥和之義。

我入住老魏家時已近傍晚，這里雖說是農村，但住宿條件不亞于城里的星級賓館。我放下行李，開窗遠眺，只見眼前山巒青翠、山風陣陣、竹影婆娑，如一巨幅水墨畫。正當我沉醉其中時，突然聽到有年輕女子的哭聲隨窗飄入，這聲音似哭又似唱。我頓生納悶，站在門口問老魏侄子：“誰在哭？”小伙子告訴我，這是他明天出嫁的堂姐。

我這才明白，哭者是老魏的女兒小蘭。“為何哭？”小伙子見我滿臉疑惑，便和我聊了起來。他說，客家姑娘在出嫁的頭一天晚上都要哭一陣，這個習俗已經延續多年，他們稱之為“哭娘”。“哭娘”不是隨隨便便亂哭一通，里面大有文章。哭訴的主題大多是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對親人的無盡掛念、對故土的依依不舍等。姑娘要盡可能哭出感情，哭出才情，哭出自身的品味。“哭娘”時通常由母親做伴，動情處母親也一起哭唱，女主母次，母女相隨，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鄉村的夜晚格外舒爽，我一覺就睡到天亮。突然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將我驚醒。我往樓下一看，是老魏。只見他神情專注，畢恭畢敬地上香，他面前有一張八仙桌，擺滿供品，兩柱香高高豎起，煙霧裊裊而生。原來老魏正在進行祭天神儀式，這是嫁女時必不可少的環節。

嫁女和祭天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當地人告訴我，在客家人眼里，人的成長離不開天神的眷顧。嫁女祭神，一是感恩，感謝天神保護，讓女兒無病無災、長大成人；二是祈福，祈求天神一如既往庇護，讓女兒在新的家庭、新的環境萬事遂心，幸福常伴。祭祀的供品一般是五葷五素加上兩道主食（年糕和饅頭），共十二種供品，代表一年的十二個月，寓意歲歲年年對天神心存敬仰和感激。

臨近中午，一陣鞭炮聲后，婚宴正式開始了。宴席是在室外進行的。當地人造房子，習慣在房前留出一片空地，這是為家庭日后承辦紅白喜事準備的。只要參觀過客家土樓的人都知道，每座土樓前都有一個開闊的廣場，這就是客家人集會和舉辦宴席的場地。現在住土樓的人少了，但搬出土樓的人，造房子時預留宴席場所的理念并沒有改變。

當天的宴席場地布置得十分簡樸，沒有彩球彩帶，沒有背景墻，沒有舞臺，沒有司儀，客人都是鄰里鄉親、親戚朋友，一共二十幾桌。但是，場面依然熱鬧，因為客人大多彼此熟悉，大家大聲說話、大口吃肉、大杯喝酒，一會兒功夫，猜拳行令的、逗樂起哄的，其樂融融。新郎新娘身著盛裝，一桌挨一桌敬酒，只有當他倆過來時客人才正襟危坐，認真地接受敬酒。過去，客家人的嫁女酒席是在晚上舉辦的，只有娶媳婦酒席是在中午舉辦。這兩年，這一習俗有所改變，嫁女兒的人家也在中午辦酒席了。為什么會變，有的說是為了體現男女平等，有的說是不讓客人回家摸黑走夜路，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我不知參加過多少次婚宴，和客家人的酒席相比，我總覺得城里的酒席多了些浮華，多了些循規蹈矩，少了些客家人的樸實、豪爽和盡興。

等宴席散去，送走客人，新郎新娘才可以安安心心坐下來吃飯。這頓飯一般都會精心安排，客家人還給它取了個特別有內涵的名字——“九盤圓桌”，其中寓意也耐人尋味。圓桌，代表圓圓滿滿；九盤，指九盤菜肴，代表天長地久。菜肴中雞和魚是必不可少的，雞與吉同音，魚和余同音，意思是預祝一對新人婚后生活吉祥如意、富足有余。當天的新娘小蘭和新郎在圓桌旁相對而坐，滿臉甜蜜，相互給對方夾菜，桌上的菜肴冒出騰騰熱氣，彌漫在一對新人的面前，與新婚的熱鬧氛圍十分和諧。

婚禮辦完后，小蘭將要跟隨丈夫去江西。第二天清晨，一陣清脆的鞭炮聲過后，接親的車隊就要帶著新娘出發了。臨行時，老魏親手送給女兒兩樣東西：一個小小的紅布兜，一棵小小的扎有紅繩的榕樹苗。布兜里裝的不是金銀首飾，而是稻谷、黃瓜、紅豆、香菜、甘蔗五類種子，每類少許，其寓意與“九盤圓桌”相似，祝福女兒在新的家庭過得幸福、美滿，早日生下孩子，生活紅紅火火，和和美美。這棵榕樹苗，新娘將會把它種在新家的房屋前，表示在新的環境里落地生根，期待有朝一日枝繁葉茂，繁衍生息。車隊緩緩開啟，意味著新生活的開始。

永定之行，讓我領略到難忘的客家婚俗，它像一根幸福的紅絲帶，連古系今，一年又一年，傳遞著一代代客家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