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
打鐵鋪
街頭的西山嶺腳有很多打鐵鋪。一個風箱連著一個小火爐,火爐上面罩著一個梯形的煙囪,火爐旁邊還有淬火用的水缸和煅鐵用的大袋煤炭,這幾乎就是打鐵鋪里的全部家什了。一般的話,火爐上面都會吊著一個鋼鍋,用來燒水。打鐵的時候,鐵匠師傅會拿著煤鏟,時常翻動爐里的煤火,煤煙帶著火星子就會在爐膛上亂舞,他還會時不時用鐵鉗將火爐里的烙鐵夾起來看看火候,一個徒弟在旁邊用力拉著風箱,隨著風箱一拉一推,火爐里的火苗帶著藍幽幽的光,就會呼呲呼呲地往上竄,把整個打鐵鋪都映得通紅,也映出鐵匠大師傅和小徒弟那被煙熏得油黑發亮的皮膚,還有一塊塊煅鐵練出來的像小老鼠一樣上下竄動的肌肉。
大錘小錘,叮當叮當,是這一路段每天早晚的主旋律。
街頭的打鐵鋪主要煅打菜刀、柴刀、鐮刀、鋤頭等,珊溪的菜刀不像金門鋼刀是鋼打的,它是鐵打的,又輕又薄,非常鋒利,很耐用,用起來很順手,珊溪打出來的菜刀上都會烙上打鐵鋪的店號,如毛學唱的“和”字號,夏盛英的“順”字號。若有質量問題,可隨時退換,童叟無欺。我現在要買菜刀,也還是要到珊溪去買的,大峃的菜刀太厚太重,切菜手很酸,不好用。
珊溪多鐵匠,是因為有鐵礦。坦歧之所以會有煉鐵廠,除了珊溪有鐵礦外,也許跟珊溪多鐵匠有一定關系吧。
算盤廠
兀立在老街的羅茂盛的水泥洋房,幾經戰火的摧殘和歷史的滄桑后,只剩下半爿刻有雙獅戲球和白鹿銜仙草等精美圖案的“水門汀”。在這個精美的“水門汀”后面,曾經是一家風風火火的國營算盤廠,記憶里在算盤廠上班的工人很多,有大姑娘,有小媳婦,也有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我和哥哥經常到廠里偷算盤珠子,把十來顆算盤珠串成一小串,放在地上踢格子玩。不知何時起,算盤廠停產了,諾大的水泥洋房成了一座空樓。剛破產的時候,空樓還有殘留的一點人氣,進進出出并不可怕,我和哥哥與小伙伴們常到里面玩捉迷藏。
沒人住的空樓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破敗了。屋頂的瓦片碎了,木樓梯,木樓板開始發霉,腐爛。窗戶吊著一只腳搖搖欲墜,院子里長滿了荒草。一陣風過,破窗戶會“吱-嘎-吱-嘎-”響,冷颼颼、陰森森的,讓人冷不丁就會打一個寒顫。于是小伙伴們也不敢再到破敗的空樓里去了。怕遇見蛇,怕破樓會突然倒塌,更怕遇見大人常用來恐嚇小孩子的“鬼”。
前幾年回老家,還能看到一把生銹的鐵將軍,將“水門汀”上兩扇破落的木板門牢牢地吊在一起,今天再站在這里,破落的木板也沒有了,大開的洞門還被地上的沙土堆去了一半。院子里又已經被羅茂盛的后人蓋了新的洋房。
碇埠頭
寫老街,是永遠都繞不開碇埠頭的。
碇埠頭是老街最繁華的地段。短短兩百來米路段,有藥鋪、雜貨鋪、點心鋪,有箍洋桶的、打鐵的、編竹席的、打草鞋的、做衣服的、打金的、賣菜刀的。我們旺旺主席的老丈人的家就在這最繁華地段,他家前門賣菜刀,后門就是打鐵鋪。旁邊大部分以賣干貨為主,如咸帶魚、爛魚扣、丁香扣、海帶、紫菜、章魚頭、海蜘蛛等等,還沒靠近碇埠頭,遠遠就能聞到爛魚扣、咸帶魚的海味。
碇埠頭那里現在有幢航管大樓,航管大樓以前是供銷社。供銷社前面有一排房子前后左右都是大街,樓下一圈都是店面的回形街道,街道兩對面也都是店面,有賣絨線的,有賣布的,有做衣服的,有賣南北貨的,有賣小百貨的。其中有一家照相館在我的記憶最深刻。
照相館的老板是個駝背,是非常非常駝的那種,整個就跟一只蝦公一樣,根本就沒辦法抬頭看到天的那種駝,沒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后背駝”。“后背駝”雖然是背非常駝,但是他每天都穿著一件白襯衫,白襯衫洗得雪白的,一點都不會給人殘廢,猥瑣的感覺,而且他的照片拍得特別好,人看上去也很樂觀,很精神,所以生意也特別紅火。每天每天,都有人拿他的駝背當笑料,但“后背駝”從來不生氣,這個駝背反倒成了招牌。只要有人找照相館,幾乎所有老街的人都會告訴你“后背駝”的照相館在哪里。
釀酒廠
供銷社橫街進去是釀酒廠,釀酒廠也做豆瓣漿,幾十個將近一人高,比八人圓桌還大的大缸一排排,整齊地擺在酒廠的大院子里。釀酒廠怎么釀酒那是大人的事,我小時候并沒怎么去看,但到酒廠里偷豆瓣漿卻讓我記憶猶新。
小時候我們沒零食吃,經常會跑到酒廠里偷豆瓣漿吃,諾大的大缸里,盛著黑呼呼的漿水,很粘很稠,上面經常會長出一兩個公分長的灰綠色的毛,太陽出來的時候就把蓋在缸上面的蓋子掀了曬曬太陽,這些綠毛就曬伏下去了。按現在的衛生觀念,那就是發霉了,但這豆瓣漿卻非得長了毛才能做成,美之曰“發酵”。有些調皮的小男孩會把死老鼠扔到某個缸里,等看到我們去偷豆瓣漿時,就從缸里撈出死老鼠來嚇我們。我看到過一次死老鼠,以后就再也不敢去偷豆瓣漿吃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