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韓殤

他喜歡安靜地坐在舒軟的草地上，仰望蔚藍的天空，因為他在某部電視劇里聽到過這樣一句話：“當你想哭的時候，就抬頭望著天空，那么你眼眶里的淚水，就會被收回去。”他像個虔誠的信徒，始終相信著，因為他就是這么做的。

他的理想是當一名畫家，用他喜歡的顏色，畫出他喜歡的形狀，畫出他鐘情的事物。他拿著畫筆，在白紙上胡亂地涂鴉，然后嘴角露出一個恬淡而滿意的微笑。他把他的作品拿給他的母親看，母親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輕柔而溫暖，帶著無限的溫情。

他喜歡母親的撫摸，因為他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這更溫暖的了。

他對母親說，他要成為一個畫家。母親的眉頭忽然緊蹙，仿若一道緊鎖的門，臉上的憂傷慢慢爬上雙眸，她的眼睛逐漸濕潤。

她沉默了，安靜地坐在他身側，也學著他的樣子，抬頭仰望天空。

母親告訴他，山坡上的蒲公英都開花了。他在想，蒲公英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又會是什么顏色的呢？母親看出了他的心思，牽起他的手，和藹地說道：“那是世界上最單純也最復雜的顏色——白色。”

他點點頭，像是聽懂了。他的腦海里，瞬間呈現出無數種有關蒲公英的白色形象，它們飄逸輕柔，它們瀟灑自由。

母親帶著他，去了那個長滿蒲公英的山坡。

他的手觸摸到了那毛茸茸的花絮，那是種溫暖而柔軟的感覺，像一朵朵小小的棉花糖。從此，他愛上了蒲公英。

他清楚地記得那種觸感，仿若母親撫摸他時的那般溫軟。

或許，在他母親眼里，他就是一株蒲公英，最終也會飛離山坡，飛離她的視線。

回到家后，他畫了一幅畫送給母親。紙上飄滿了他所摯愛的“蒲公英”。

有人問母親，那紙上凌亂的線條是什么？母親只笑笑，但不說話。她懂他，懂他畫的是什么，也許這世上就只有母親能夠懂他。

母親看著那些橫七豎八的線條，它們奇跡般地組成了毛球狀的線團，像一把把交織在一起的小傘。那是他的蒲公英，也是他的愛。

他依舊喜歡安靜地坐在草地上，但母親已經不在身旁，而他也不再仰望天空，更不再幻想著當一名畫家。他要實實在在地生活，把每一天都過好。那是母親辭世前的唯一心愿，他要為她好好地活著，就像那些蒲公英一樣，既要生長，也要飛翔。

他仍然會去那片長滿蒲公英的山坡，因為那里承載著他的夢想和記憶。

黃昏時，他溫柔的妻子會把他牽回。

在他的一生中，能得到兩個女人的愛，他覺得這已經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他是個瞎子，是的，瞎子。

五歲那年，因為母親的疏忽，他被滾燙的開水燙傷了雙眼，從此，他的世界告別了絢麗多彩，永遁黑夜。他懂母親的愧疚和不易，所以從未埋怨半句。

他雖瞎了，但對于這個世界，他比誰都看得更清楚。他看得見她的母親，看得見滿山的蒲公英以及他那賢淑的妻子。

他會給她講離奇的故事，她會為他寫成書。

這就是他的生活，平淡無奇的生活，但卻很充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