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我喜歡春季的雨,細密而綿長,每次抬頭看著天空落下的雨絲,好像銀白色的線,無論天和地隔得再遠,也連接起來。如果我也能像雨一樣,那該有多好。
三月江南,寒意尚未消退,一出門就能感受潮濕的春寒,風一吹,從臉頰麻痹到耳后。學校距離我家步行要半小時的路程,而每天,我都會讓這段時間延長10分鐘。站在巷口,看著沾著露水的丁香花,慢慢地等待它盛開。
“早。”于躍的聲音既不低沉也沒有磁性,但總會覺得好像看到了新生的太陽。
“早安。”從聽到他的聲音開始,秒針便開始走動,倒數600秒。
我和于躍一天的交集,僅有這600秒。600秒以后,我倆便會轉向不同的方向。我面對的是無涯題海苦作舟,期待一個成功的出口。而他卻海闊天空任鳥飛,特長就是他的翅膀。 我遠遠地看著他在操場上揮灑汗水的身影,卻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在學校里,我是再普通不過的女生,沒有過人的成績,也沒有出挑的外貌,更沒有八面玲瓏的性格。我和他最接近的距離,就只有那600秒。
不下雨的時候,學校的體育課是放到室外的球場上,圍繞著球場的是環形的跑道,跑道的一側是空曠的體育館。
“你看,那邊那個是于躍嗎?”身邊的女伴捅了捅我,看著遠處坐在籃球場邊仰頭喝水的身影。
我揉了揉眼睛,好像是吧?沒戴眼鏡的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樣子,僅能分辨出男女。
但如果下雨,那么所有班級的體育課就只有搬到室內的體育館去,人和人的距離一下子便拉近了。有時候路過籃球架,于躍會向我點點頭,我也會報以微笑,接著迅速走過。甚少交談的我們,甚至激不起同學們猜疑的好奇,充其量只是一個認識的同學罷了。即便是這樣,我也心滿意足了。體育課短短的40分鐘,我總是在角落的一側看著他,聽著外面的雨聲肆無忌憚。
傍晚的體育館,安靜了許多,輪到我值日。體育館光潔的地面上散落著籃球,我一個個地將它們撿起來放入籃筐。
外面的天漸漸陰沉了下來,最后一絲太陽的光亮都被盡數吞沒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外面已經響起了嘩啦啦的雨聲,整個體育館空無一人。我低下頭喪氣地跺了跺腳,把籃球筐推到角落,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門外。
雨“啪啪啪”地打在地面上,一陣風吹過,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摸了摸身上顫栗的雞皮疙瘩,有些后悔為什么不帶把雨傘。
“你也在?”我回頭,看到了于躍穿著運動服站在那里。
“嗯。”我點了點頭,“今天輪到我打掃,沒注意到變天了。你帶傘了嗎?”
于躍搖了搖頭:“我剛在體育老師辦公室休息了會兒就睡著了,找了一圈都沒見到雨衣或者雨傘,等雨停吧。”
陡然,心里生出了一絲小小的竊喜,猶如一塊蜜糖掉在了醇厚的咖啡里,泛起了一圈又一圈名為小甜蜜的波瀾。
我小心看了看他的側臉,于躍心無旁騖地看著暮色中的大雨,既沒有煩躁,也不是欣賞,我無法形容當時他的表情。但我清楚我的,好像臨睡前腦海里勾勒無數遍的畫面浮到了名為現實的水面。
“高考志愿你填哪里?”他突然問我。
我抬起頭正對著他的眼睛,忙不迭地低下頭:“還沒想好呢,能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敲了敲腦袋。
“我報的那所學校不錯,要不試試看?”
這樣的提議讓我有些慌亂,四肢都飄浮了,我自嘲地回答:“那里太好了,我考不上的。”
“不試試,你怎么知道呢?”于躍看了看我,轉身又看向絲毫沒有收斂意思的雨。
我的心慢慢地墜了下去——我應該回答“我努力看看”會更好嗎?哪怕考不上也能試試看啊。
一陣清脆的短信提示音,于躍看了看手機。
我有些不解:“你帶了手機,可以讓人送雨衣或者雨傘過來,總比困在這里好呀?”
于躍放下手機,看著照明燈下密集的雨點,伸出了手,白色的雨點打在了他的手心:“突然我就想看看雨。”
于是,我也默不作聲,畢竟對我而言,這段時間已經是超越歷史的漫長,原本時光的沙漏好像被施了幸運的魔法,每一粒沙都和櫻花飄落的速度一樣,而每一秒,我似乎能聽到悅耳的回音。
雨,終是停了。
路面的積水好像一個個分開的離心島,而我踮起腳尖,一個個地躍過它們的上方。有時不留神,還能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我回過頭,朝著于躍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這是第一天,我倆的時間有重合的600秒。
之后,我們的時間便重新回到了原先的節奏。這節奏沒有演到我的終章,便缺了一塊兒——于躍提前進入了大學。
從此以后,我上學的時間又恢復到了半小時,可我的心里似乎有那么一點期待,每次想起這份期待,都會生起一股莫名的勇氣,勇氣的背景是暮色中的大雨。他站在那里,目若朗星。他依舊是那個等雨的少年。
編輯/李鵬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