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花園

楊仕強

在學校最大的一間教室里，同學們正上著體育課。其實這課上并沒有體育項目的學習，體育老師只簡單交待了幾句，叫同學們注意安全，就回休息室打瞌睡去了。他臨走前還不忘拋下一句：“同學們，下節還是體育課。”

沒錯，這里的文化課少得可憐，教育部門甚至沒有給孩子們安排統一的考試。

老師走后，女生們盤腿圍坐在水泥地上討論各自的早餐；男生們則為了班里唯一一個用萬能膠補過多次的破皮球爭得不可開交，有幾個還扭打著滾在地上。而小凡不在其中，他是個靦腆的男孩，一個人蹲坐在離女生不遠處，托著下巴回想爺爺昨晚給他講的故事。小凡的父母和這里大多數成年人一樣，沒日沒夜地在工廠工作，也只有爺爺有時間陪他說話聊天。爺爺總愛講一個老故事，講了很多遍。爺爺說，他的爺爺是生活在地表的，那時候地表還覆蓋著大量的植被，所有的人類和大多數動物都在地表的陸地和海洋里繁衍生息，可后來人類為了拓展生存空間，開始與動植物爭奪地盤。結果人類贏了，動植物銳減，生態系統遭到破壞，地表也沒法待了，除了極少數人外，大家都移居到了地下……

正當小凡沉思的時候，艾米老師緩步走來。她是這所學校唯一的自然科學老師。有時候同學們很討厭她，因為她不光叫大家學那些奇怪的牛頓力學、歐姆定理、阿基米德原理，還會留實驗作業；但有時候同學們卻很喜歡她，因為她總會給大家帶來美味的點心和糖果。

“同學們，我就占用大家幾分鐘的時間。”艾米老師興奮地喊道：“這周六有一次前往空中花園和空間站的機會，只有兩個名額，誰愿和我一起去？”

“艾米老師，你就別費心思了，你說地表之外有一個空中花園，美麗舒適，可我老爸幾個月前剛去地表看了一眼，那里仍是灰蒙蒙、光禿禿的，他回來后就得了氣管炎。”一個男生邊踢球邊說。

艾米老師拿出她自制的巧克力餅干，這才總算有法子讓大家集合起來排好了隊。

“如果我去了，等回來肯定會像我老爸一樣得氣管炎。”還是那個男生。“不會的，我們乘坐太空電梯上去。”艾米老師解釋道。

關于太空電梯，艾米老師向同學們提過多次。那不是什么新鮮的名詞，早在20世紀70年代，有位航天專家提出，人類可以在地面建造一個足夠牢固的基座，然后從這個基座向上修建一條長長的“纜繩”，讓它連接到距離地球36 000千米的永久性空間站上。人類便可以利用附著在這條“纜繩”上的電梯將人和物資運往外層空間。只是，對“纜繩”材料的苛刻要求延緩了研發的進程……

“艾米老師，待在地下不好嗎，為什么非要冒險去天上？”一個小女生膽怯地說道。

“我們就是一群被遺棄的孩子，什么也不會，長大后只能跟父輩們一樣，靠辛苦的機械勞作，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大家異口同聲，說著眼睛里便泛起了淚花，就連平日班里最調皮的孩子也不例外。

“相信我，你們是有希望的。這次我就是要帶你們看看外邊的世界，那兒很美好，值得我們去努力。”但這回艾米老師給孩子們發他們最喜歡的巧克力餅干，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最后堅持道：“其實只有一個同學可以去，有勇氣的站出來吧。”

生性懦弱的小凡低頭不敢看艾米老師的眼睛。可是數秒鐘后，他聽到艾米老師興奮的聲音：“小凡真勇敢。就你了！相信我們將有一次美妙的旅行。”

小凡抬起頭才發現，原來其他同學都向后退了好幾步。

在地表上，一座由新型生物納米材料管子構成的太空電梯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光芒。電梯基座處，高能激光發射器在億萬伏高壓電的作用下發射出耀眼的光束，經位于電梯艙底部的大型反光板反射，射向太空。電梯艙便順著那條36 000千米的“纜繩”軌道騰空而起，直上云霄。

太空電梯啟動的那一瞬間，小凡還有點害怕，躲在艾米老師的身后，緊握拳頭，緊閉雙眼。不過，他很快適應了。地表的景觀逐漸變小，直至消失在腳下的云層里。

小凡隨艾米老師升到了距離地面8000米的高空。電梯門打開了，艾米老師摸了摸小凡的頭，說道：“我們到空中花園了。它是太空電梯的第一站。”

空中花園并非地下居民想象的那樣——充斥著難以操控的冰冷機器和水泥森林。在這里，除了有操作便捷的人工智能設備，還有爺爺故事里講的——遍地的灌木叢林、草坪綠地，各類鳴蟲飛鳥和各色奇艷花朵點綴其間，這幅景象倒映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與水中嬉戲的游魚相映成趣。

這兒太美了。小凡深吸了一口氣，香甜、清新而略帶濕潤的空氣令人陶醉……

“好了，我們該乘坐太空電梯，去往終點站——空間站了。那里有最先進的實驗室，老師相信只要你們好好學習，將來還會來的。”艾米老師邊提醒小凡參觀時間已到，邊去接已響許久的手機。

手機里傳出了一個語氣急促的聲音：“我說艾米老師，空中花園里各國政要、科學家們的孩子你不去教，非要去地下支教。白白浪費你專家級別的知識、才能不說，現在你還帶上來一個地下的孩子。你是知道的，我們一直隱瞞著空中花園的存在是有苦衷的。幾十億的居民，要是一擁而上，一個小小的空中花園能接受得了？”對方嘆了口氣，接著道，“分層生活、互不干涉，這樣的平衡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電梯開始向上行駛，艾米老師注意到小凡正在注視著自己，沒說什么就掛斷了電話。她看著小凡，又指了指遠去的空中花園道：“美吧？可惜只建成了一個，總面積還不到地球地表的萬分之一。從太空電梯回去后，要和同學們好好努力，將這些景色還給全人類。”

此時小凡還聽不懂艾米老師說的是什么，只是覺得空中花園整體構造像極了一朵綻開的花朵，而延伸出來的“纜繩”就是它吐出的花芯。

許多年過去了，小凡兩鬢已有了白發，他手里拿著圖紙，審核由他主持建造的第223座空中花園。

這時旁邊一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當年多虧了艾米老師，才讓我們這些地下的孩子有了改變世界的動力。”

小凡點了點頭，望著眼前的綠色世界，又一次回想起艾米老師那飽含期望的話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