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題圖/畢明

擦肩而過

畢明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

這是緣分，然而緣盡了，彼此也就散了。可是，“憨豆”那最后一次平靜哀傷的回眸讓我的心碎了，這一碎就到今天。

是的，“憨豆”是我養了不足一年的一只小串狗：鹿狗與吉娃娃的串兒。性別：雌性。有人叫它“鹿娃娃”。

記得它是岳母從親戚家帶回來的，說是給我兒子做伴，培養愛心。然而兒子在給它起了個“憨豆”的名字之后，對這只鹿娃娃并不感冒。于是我只能臨危受命，擔負起了憨豆監護人的職責。

剛進家門的憨豆還是只僅有一個月大的小奶狗，黃黃的毛色并不均勻，兩只軟軟的耷拉著的小耳朵，配上黑黑的小鼻頭，實在不能用可愛兩字來形容。最關鍵的是原主人給它斷了尾，光溜溜的小屁股也就毫無遮攔了。四只小白爪子倒是招人喜愛，我便經常捏咕它，憨豆并不生氣，知道你在逗它玩。

我比較懶，很少遛狗。偶爾帶憨豆出去遛，發現它不像別的小狗喜歡扎堆兒嬉鬧，它總是躲著別的大狗小狗。如今想來，必是我的原因，沒有給它創造與同類接觸的機會。所以我的確不是一名合格的寵物監護人。

憨豆是短毛狗，所以不會把家里弄得一地狗毛。其實它很乖，無論我怎么逗它，捏它的嘴，它從不急眼。長大后的憨豆耳朵也豎得溜直，蠻精神的。只要你一吃什么東西，它就會湊過來用一雙充滿企盼眼神的大眼睛死死盯著你吃的東西，盯著你，于是瞬間我繳械投降，分享一切。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憨豆很快就一歲了。由于家中變故，不得不將憨豆送人。盡管有萬般不舍，但萬般的理由又讓我不得不與它告別。

在憨豆準備被送走的那天早晨，我準備去上班，就在我打開房門要走出去的時候，憨豆卻悄悄跟了上來，甚至一聲不吭地跟我走下樓梯，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從前的憨豆只會沖門吠叫，絕不越房門一步。難道它有心靈感應，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告別嗎？我的心震顫了一下，眼睛一熱，鼻子一酸。趕緊把它抱上樓抱回房間。再見了，憨豆，你我緣分已盡，今生只能擦肩而過。

我再次走出房門，回眸的瞬間，看見了憨豆呆立在門里，瞪著那雙圓圓的要鼓出來的大眼睛，那眼神是哀傷的，也是平靜無奈的。我知道，憨豆其實已經明白一切。

晚上下班回家后，岳母已經把憨豆送給了新的主人，連同憨豆喜愛的狗窩和不喜愛的狗糧。并且新主人已經給它取了新的名字：露露。它的新主人還埋怨我們：一只小母狗叫什么憨豆，傻傻的。

新主人的家距離幾公里。最初送走憨豆的日子里，我很希望邂逅憨豆，但又真心怕見著它。

如今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我沒有再見過憨豆，但總是幻想哪天我們能夠突然遇見，然后我會大聲叫它：憨豆……憨豆……不知它會不會記得這個名字？會不會記得我這個不稱職的它的監護人？

可是我有何臉面要求它呢？真的不好意思啊！

罷，罷，罷，那一回眸，那一擦肩而過，終將成為我心底永遠的痛……

謎之兩站地

李雄峰

我相信，這世界上的很多人都因為童年的某些經歷在心底留下深深的印記，哪怕只是一個瞬間是幸福美好的，也可以讓人一生沉浸在溫馨中，而有些遭遇，卻會成為心里一道深深的疤，抹不平，還不能觸碰。

上初中那會兒，我和小易是班級足球隊的前鋒搭檔，我倆巨大的不同在于——我是球場上的“鋒霸”，而小易卻是個吃喝玩樂學樣樣不耽誤的“學霸”，還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平日里很多同學在數學上遇到點問題都會找他尋求幫助，他也都會給大家一一解答，而后，看到大家心滿意足地離開，他自己也會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一天放學早，我想邀請小易上我家去看我新買的《足球世界》雜志，順便幫我補一補數學，小易爽快地答應了。我依舊記得當時自己的那個興奮勁兒——屁大點的小毛孩子，能夠彼此到家里去玩耍，在那個時候，已經是把友誼上升到頂級了。更何況我家離學校還有很遠的距離，要坐八九站公交車呢。

等車的時候，我總嫌公交車來得太慢，恨不能肋生雙翅，馱著小易早點到家。小易倒是一臉平靜地等候著汽車的到來。車進站了，我被一伙等車的人擁著上了前門兒，我一扭頭，卻發現小易并沒有跟在我的身后，而是跟著另一撥人從中門兒上了車。車上很擠，以至于我無法挪到中門兒和小易會合。心中有些小失望——要能在一起，這一路上還有好多話能說呢。車一站一站地停著，乘客上上下下的，車里始終不松快。就在離我家還有兩站地的時候，我終于望見了中門兒小易的身影。隔著很多的人，我喊了他：小易，還有兩站地就到了。他向我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很平靜。兩站地，也就七八分鐘的時間，讓我頭一次感到是那么的漫長。

車子總算到站了，我迫不及待地從前門兒跳下來，跑向中門兒……然而，奇怪的事情卻發生了——直到汽車關門駛離車站，我也沒有等到小易下車。我當時就慌了，要知道，那時候不像現在有如此發達的通訊手段，我們又都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初中學生。我邊追邊沖著那輛車大喊：小易，下車啦。這可怎么辦？兩站地的工夫兒，竟把朋友給丟了。我趕緊反身回到車站，坐車直奔總站，向站里的工作人員打聽，有沒有小易樣貌的學生下車。但得到的回答是沒有。腦子一片空白了，兩站地之前，我明明看到小易還在中門門口，怎么就會不見了呢？莫非，他提早下車了？那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呢……無數的壞想法在我的腦海里翻騰，一個孩子頭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我惴惴地來到學校，心想：如果小易不來上學，那我必須得向老師反映情況……正想著，小易背著書包進了教室，看著我，他依舊平靜地點了點頭。他并沒有過來向我做任何解釋，只是安靜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背對著我，準備上課了。那一刻，我只是做出了唯一合理的判斷——小易半路下車走了……

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七八分鐘的兩站地發生了什么，小易也只字不提。如果時空可以交換，那會兒我就能說出“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這樣的話，只不過，現在都是成年人了，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諒的。小易一定有他突發的想法。只是，謎一樣的兩站地，讓我現在悟出了——真情與真性情原來是倆概念。

冬春的地鐵

邢大軍

那是多年前冬春的一天黃昏，在建國門地鐵站，一路飛奔沖進即將關門的一號線地鐵列車，卻發現車門缺塊玻璃。

回望站臺上是晚到一步的人，他們臉上失望的情緒看得格外清晰。相信他們看我臉上異樣的神情也一定格外清楚，我們之間的眼神交流暢通無阻，甚至都能聽見彼此嘴里發出的同一個音：哦？！

站臺上的工作人員也快步趕過來，親切地掠過沒有玻璃的車門看了看我，無奈地笑笑。列車啟動了，我們沒有俗套的拉拉手道聲再見，只是微笑著漸行漸遠。

列車駛進黑暗的地道，從窗外吹來的風吹散了一天的煩躁，這感覺是新奇還是輕松，我一時間分不清。

我身邊的一個女孩驚恐地看著這個黑洞洞的窗口，下意識的向里邊挪動著身體，但車內太擠了，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個男孩拿出他能拍照的手機，對著這個窗口不斷拍攝，還不時將手伸出窗外，感受著掠過指縫間的風。

一站又一站，什么都沒有，只有風不斷灌入。很快，我又看到下一站站臺上擁擠的人群，他們的倦意和焦急真真切切、一覽無余。除了那聲不出我意料但卻出乎他們意料的：哦？！他們依舊本能地快速擁進幾乎擠不進來的車廂，沒有過多的時間用來遲疑。

隨著匆忙的人潮流出國貿地鐵口，耳畔是真真切切的嘈雜，眼前是實實在在的紛亂，一個一如往常的夜晚又來臨了，仿佛熟悉，卻又陌生。周而復始的每一天，疲倦總是相似，新鮮的事越來越少，我們都已經麻木地認為自己的神經已經麻木。

腦中回憶著剛才的地鐵之旅，回家的腳步卻像夢游。路過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小攤，地上的栗子殼比攤床上的栗子多。一個老哥停下自行車，一句話沒說，熟練地抓起幾個栗子剝殼就吃，就地扔殼并對著詫異的攤主搖搖頭：“什么呀，一點兒都不好吃！”之后轉身離去，離開前又順手抓走了幾個栗子。一位老大姐也湊過來，抓起一個栗子剝殼就吃，邊吐殼邊對攤主說：“還行吧，來二兩。”離開前她又抓起一個栗子嘗嘗，并好心地對一旁木然的我說：“還行。”

或許是剛才的兩位過客勾起了我的食欲，離開前，我買了一斤。交錢時我看著攤主的秤習慣性地問：“您這分量夠嗎？”他二話沒說，抓起幾個栗子丟入我的袋中。

遇見花開

彭立昭

“堂前香染枝簇簇，欲邀諸仙登蓬萊。”三月，一個充滿希望的時節，需要用心去慢慢感受。沿著長安街漫步，旁邊總有好幾位舉著長鏡頭的攝影師。經過整個沉寂得只剩下蒼茫的白色的寒冬之后，任何一點昭示春天的跡象都值得熱淚盈眶。站在長安街的春風里，就像酒后詩意漸濃，賞興更高。紅墻、黃色的琉璃瓦、常青的松柏，顯得格外美麗。那天，觸動我心弦的一瞬，是在松柏之間的玉蘭樹和樹下的一位推著輪椅行走的老人。

此時玉蘭還沒有開放，但花骨朵悄然綻放于枝頭了——楔子形，深綠色、毛絨絨的“花芽”生得茂密，嬌弱且倔強，立在枝頭直指天空。每個花骨朵大約兩三厘米長，加上玉蘭花的花枝都不細，樣子真是有幾分神似中國的毛筆頭，所以，玉蘭被古人稱作木筆便不奇怪了。凝視著含羞等待怒放的芽苞，仿佛蔚藍的天空下，高貴圣潔的白玉蘭花正欣然展示著嬌美的身姿，露出質感、高貴的笑顏。立馬又想起屈原君，由于南方的地理給予了靈感，才有那么多的別稱為辛夷的花枝去裝點山鬼與湘夫人的坐騎和門楣，在溫濕而又山巒起伏的楚國女子便有了披紅掛綠的簇擁，連山鬼也都不是傳說中永遠一件素白的袍子。不同的心境，自然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

玉蘭樹下，一位推著輪椅行走的老人此時正安詳地在曬太陽，恬靜地享受著陽光的照耀，似一尊沉思的雕塑。忽然，他一只手揪著輪椅，蹲下身子用另一只手去收拾路邊一張被風吹來的紙片，那吃力的背影令人動容。

這位老人，姓孟，80出頭，年輕時曾在北大上學。孟老瘦高而憔悴，眼眶深陷。一身蒼老中，唯有那雙眼睛是愉快而不肯認輸的。他幾乎每天要繞著這一帶道路走上好幾回。日出日落，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大家都在忙碌，似乎沒人太多地去注意這位平凡老者。老人推著輪椅，是為了在累時或病患的雙腳撐不住時能及時坐著小憩。累了就靠在樹下，坐到輪椅上休息，膝蓋上攤本書，他喜歡讀書，報紙雜志都讀，也非常喜愛文學作品，我不時地給他送上幾本《北廣人物》雜志，他都愛不釋手。坐夠了老人又推著輪椅，在悠悠的輪椅聲中漫步。有一次，老人帶了相機來，我看到了他拍攝的照片里竟全是玉蘭樹、玉蘭花。原來老人一年四季都在追蹤長安街的玉蘭花蹤跡,尤愛紅墻邊的玉蘭，見證了那時花開，他和已離世的愛人幾十年相濡以沫的愛情。這是他晚年的樂事和最大的心靈寄托吧。

老人告訴我，長在白玉蘭枝頭的花芽也叫冬芽，冬芽外面包著兩枚芽鱗片，這是兩片變態的葉子。白玉蘭花芽一般在前一年的秋冬季就形成了，第二年春季先開花、后長葉，與大多數植物先長葉后開花順序不同。原來它們經歷過嚴寒，接受過冰雪的洗禮,春就孕育在冬的體內。人生也一樣，無論生活、事業、情感都可能遭遇冬天，但不必憂傷、苦惱，只要不放棄，走過了冬天就是美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