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晚期

上周搬家,在書柜清理出來兩大箱筆記本,硬殼的、軟封的,線狀的、膠訂的,布藝的、皮質的,我把它們攤在床上,花花綠綠一大片,簡直像個筆記本展銷會。因為年月太久的緣故,好多本頁面已泛黃,也有受潮變皺的,還有很多我已記不得是何時買下的。那時候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用來買筆記本了。我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堅信有了好看的文具,才能考出好看的分數。
那天整理筆記本收獲頗豐,很多本里面夾著從前做的植物標本。楓葉應該是初三那年放進去的,那時候教室門口有一棵楓樹,每到秋天,仿佛有一團火燒云停駐在窗外,我常常坐在窗口盯著紅彤彤的樹冠發呆。合歡是5年前夾進去的,合歡開在初夏,一簇簇藏在蔥蘢的樹葉里,還記得那天清晨,陽光還未熱烈起來,合歡像粉紅色的蒲公英一樣,飄浮在空氣里,有清淡的香氣,我們穿著校服站在小花園里,等待著拍畢業照,那聲輕微的“咔嚓”把42個人留在了18歲的夏天,那頁寫著一段話:“沒想到平時嚴肅的歌姐(班主任)竟然偷偷流了眼淚。我心中潮濕得厲害,仿佛一張嘴就能吐出一個水泡,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只有7秒的記憶,可能有一天我會忘了現在。”
中學時代不論功課多緊張我都會抽出來15分鐘寫日記:中午吃了泡菜飯,睡覺時發現眼藥水又不見了;昨晚惦記著第二天的測驗沒睡好;今天媽媽來給我送衣服,她說我瘦了叫我注意休息……這樣的瑣事都寫下來,三年下來,竟然寫了滿滿四本。我從頭翻了一遍,仿佛是與從前的自己對話。那時的我對著日記本,默默地傾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甚至期待它會回應我。常常懷著這樣荒唐的想法,倒覺得生活沒有那么辛苦。
后來到了大學,我依然喜歡買筆記本,小時候喜歡花花綠綠的,年長一些之后反倒是更傾心于簡單的款式。可功課越來越輕松,心事也越來越少了,課堂筆記都存在電腦硬盤里,偶爾在深夜襲來的困惑和失落都藏在手機備忘錄里,美食好景被相機記錄下來,好朋友之間再也不用交換日記,哪里還用得上筆記本呢?我也是在這個時候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時間的力量。仿佛跨過成年這道門檻,世界就朝你張開雙臂,擁抱你的好與壞,也讓你親嘗更多的苦和甜。于是很多從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不再是困住你的繩索,很多喜悅、委屈、不甘都要默默消化,沒工夫過于糾纏人際關系,不再默默喜歡隔壁班的男生,真的要下筆,反而覺得詞不達意。大學四年我都沒有寫滿一本。
臨近畢業時和室友去KTV唱中學時代的流行金曲,喝醉了就相互分享年少時的糗事?;貋頃r路過旁邊的高中,清晨的陽光內斂而明亮,大街上還很安靜,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讀書聲,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香氣,又是合歡花開的季節了。我躲在教室里寫了很多話,關于室友,關于大學四年,關于未來,那些不成文的碎碎念被存在備忘錄里,想發朋友圈,猶豫良久還是忍住了。不久后一次手機故障,清空了我的手機相冊和備忘錄,我使勁兒回憶了很久,也想不起來那時我寫了什么,終究還是要留下遺憾的。
我是第一個離開的,宿舍還留著我的海報、未能帶走的小物件,還有我來時就貼在床頭、前輩留下的書法。積攢了四年的筆記本,被我塞進箱子里帶走了?;丶液笕ジ咧行@逛了逛,碰到了歌姐,但她已經忘記我了。也難怪,聽說她常駐高三,畢業照都又拍過5次了,不記得我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是當初那個常常糾結不安的短發女生了,畢業照被夾在某個筆記本里不知所蹤,甚至忘記了常去買筆記本的小商店離哪個校門更近。
金魚的記憶只有7秒,人類的記憶能多長呢?年歲慢慢累積,時光慢慢流逝,那些未能妥善保管的過去,被藏在某一頁紙上,會泛黃,但值得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