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我不喜歡

安之若曦

一

在順城街下車，穿過一條小巷，我進(jìn)了一家叫老地方的面食店。店面寬闊整潔，潔凈的地板能倒映出人的影子?？粗习宓姆较?，我照例喊了一碗涼面吃了起來。還記得第一次在這里吃涼面是8歲的時候，那時候店鋪沒有這么大，只有十來平方，桌子都是擺在路旁，路過的時候就能聞到濃香的熟油跟辣椒醬的味道。

我跟媽媽一起趕集會，我小小的個子貼著她的手臂并排走著，在路過老地方的時候，我死死拽住媽媽的手臂不讓她走。她停下來問我怎么了，我努努嘴看著老地方，然后說我餓了。她說這有什么好吃的，我回家給你下面條去。我不說話，但是卻一直抓著她的手不松開。

她剛開始還很耐心地跟我說：“在外面吃不劃算，一碗面5塊錢，我買5塊錢的面回家都夠一家人吃一天了?！?/p>

但任憑她怎么說我就是不松手，眼睛只盯著一旁下鍋的面，還不自覺地吞咽了口水。

媽媽覺得我冥頑不靈，就生氣地掰開我的手自己走了。走了一段路感覺我沒有跟上來，于是只能無奈地倒轉(zhuǎn)回來，有些粗魯?shù)乩业氖肿哌M(jìn)店里，邊走邊說著“我真是欠你的”，但是終究還是讓老板給我端了一碗面。

我看著面前的面條，就像看到了人間美味。我連忙吃了一大口然后看著媽媽說道：“媽媽，你怎么不吃？你也吃啊?！彼皇强粗覔u搖頭說：“你吃吧，我不喜歡吃?！?/p>

聽了媽媽的話，我心安理得地吃了起來，只是偶爾被辣得吸氣的時候，她會適時地給我擦擦嘴角。她微涼的手指碰到我的嘴角，我抬頭看她，她的眼里倒映著我的影子。

二

兩年前我升高中，我從她手里接過行李箱跟她告別。擁擠的人流打斷了她還沒說完的話，上車后我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她被人群沖散的背影。

高中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充滿激情，陌生的老師，陌生的同學(xué)，以及做不完的習(xí)題，開校的第一個月我只感覺到無盡的疲憊跟孤獨(dú)。回到家媽媽問我新的學(xué)校感覺怎么樣，我說一點(diǎn)兒都不好，沒有朋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感覺很枯燥。媽媽聽后嘮叨著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主動跟被動的模式，如果沒有人主動靠近你，你就要去主動靠近別人。

我正心煩氣躁，聽著她的嘮叨只覺更堵心，于是摔掉筷子，起身回屋重重地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隨著門被關(guān)上的那一刻響起的是我很無力的話語，我說：“我才不喜歡去主動迎合別人。”

兩天的假期過得很快，回學(xué)校的時候媽媽一定要送我去，我死活不同意，于是她也沒有再堅持?？墒菦]想到我上午剛到學(xué)校，下午我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她提著大袋小袋的東西，有花生，有核桃，她挨個地把東西分給班里的同學(xué)，一邊分還一邊說著：“我家阿云平時不愛說話，大家有事幫忙照顧她一下。這都是我老家自產(chǎn)的，不值什么錢，你們吃著玩。”

我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一時語塞。我老家是小地方，到縣城每天只有早晚兩班車。我看著她臉上堆起的笑容，時光好像回到了當(dāng)時車站前的場景。她是如何一個人在車站默默等待了幾個小時，只是為了去做一件女兒不喜歡的事呢？

后來，我跟同學(xué)漸漸熟悉了起來，一次凌晨3點(diǎn)的時候，我忽然胃痛，室友帶著我去了醫(yī)務(wù)室，吃了藥后好了一些。然而我沒想到，第二天6點(diǎn)多媽媽就出現(xiàn)在我的寢室里。我問她怎么來學(xué)校了，她說搭同村的便車來的，就順道過來看看。

后來我從室友的嘴里才知道，原來上次媽媽給室友留了她的電話，關(guān)照室友照顧我。那天晚上室友也嚇壞了，忙亂下就給媽媽打了電話。凌晨3點(diǎn)打的電話，我在早上6點(diǎn)就看到了她的身影。憔悴，卻充滿溫暖的力量。

三

我終于適應(yīng)了高中的生活，平時放假也是手機(jī)不離手，刷微博、刷朋友圈、刷狀態(tài)。早上會睡到天大亮都不起床，美其名曰放假就要多多休養(yǎng)。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媽媽正坐在我的床沿邊繡十字繡，樓下有人喊她出去逛街，她也只是站在窗口搖頭說不去。

我問她為什么不跟她們一起出去，媽媽只是淡淡地說，不喜歡那些，然后繼續(xù)低頭繡她的十字繡。神回復(fù)：原來：爸，我沒錢了?，F(xiàn)在：媽，放心吧，我很好。

我愣了一下，有一瞬間的恍惚，記得小時候我也是這樣，附近的小伙伴來找我出去玩，我總是賴在媽媽身邊不出去，說要陪她。她嘴里說著嫌我鬧騰，但是嘴角卻自始至終都上揚(yáng)著。

可我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機(jī)上，不再管她，只是偶爾因?yàn)殚L時間的低頭脖子酸痛時才會抬起頭活動一下脖子。偶爾抬頭，每次都能撞上她的目光，那時的我從來不曾想過，為什么每次的時間都這樣巧合。

陽光從窗口灑了進(jìn)來，照在她的臉上，一絲白光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媽媽問我怎么了，我說，你別動，我看到一根白頭發(fā)。她果真不動了，任由我給她拔白頭發(fā)，我微微用力，頭發(fā)就被拔了下來。

她看著我手里的白頭發(fā)嘆息著說，真是老了。我說白頭發(fā)已經(jīng)拔掉了，不老了。

她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的目光留在她的臉上，她眼角的細(xì)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進(jìn)我的眼里。我忽然醒悟，她不是怕自己老了，而是怕看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我們就像兩個不同方向的生命，她越來越老，我卻越來越遠(yuǎn)。我就像那飛舞的蒲公英，以向往自由的名義離她越來越遠(yuǎn)。可是蒲公英可以飛，而土壤卻只能永遠(yuǎn)地停留在那里，等待著蒲公英被逆風(fēng)摧毀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揚(yáng)起她的懷抱。

四

我放下手機(jī)，幫她收起腿上的十字繡，我說：“走吧?！?/p>

她跟著我站了起來，她問我：“到哪里去？”

我說哪里都好。

我牽著她的手，她手指的老繭硌得我手心有些痛，我卻被這種疼痛帶起一陣溫暖。我想這不是老繭，而是因?yàn)楸Ｗo(hù)我卻被歲月筑成的堅硬的城墻。

這一刻，我想忘記一切的喧囂繁華，只愿陪在她的身邊看落日晚霞。后院的葡萄架下，掀起一陣泥土的芬芳，還有院墻處傳來的聲聲雞鳴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