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緗綺：“商而優則仕”副省長落馬

五年前，時年53歲的季緗綺從國企董事長直升為副省長，這一晉職，讓他成為山東政商圈熱議的人物。五年后，他從副省長位子上踉蹌跌落。

2018年1月4日，中紀委官網發布消息稱：山東省副省長季緗綺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審查。

《中國新聞周刊》從多位與季緗綺直接接觸的政商界人士處了解到，季緗綺一方面為人溫和，溫文儒雅，酷愛字畫，有“儒商”之稱，另一方面在工作上也非常強勢，甚至敢于觸碰底線。

據知情人士透露，季緗綺的主要問題，出在山東省商業集團有限公司（簡稱“魯商集團”， 現由山東省國資委直接監管）任職期間。從2002年到2013年，季緗綺掌舵魯商集團整整11年，親手締造了魯商集團的輝煌。

魯商集團的標志為“魯商”二字的英文字母全拼，其中字母“A”的上尖部高度超出其他字母，中間的一橫變形為一條長長的弧線。魯商官網解釋其寓意為，“象征泰山挺拔屹立，一條流暢弧線貫穿標志，象征泉水流潤”。

只是，這位曾長期屹立于魯商集團的傳奇董事長還是倒了。

商而優則仕

薛莊鎮位于山東省臨沂市費縣東北部，是《沂蒙山小調》誕生地。1960年10月，季緗綺出生在該鎮城陽村。其名字取自中國漢樂府民歌《陌上桑》中的 “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1978年，18歲的季緗綺考上青島商業學校學習計劃統計專業。1980年中專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山東省商業廳所屬的山東省五交化公司計劃科工作。他從一名普通辦事員做起，歷任經營部副經理、經理；省五交化公司副總經理；省商業廳行政處副處長；省商業綜合公司總經理；省商業大廈副總經理、總經理；山東世界貿易中心總經理（副廳級）。

2002年是季緗綺職業生涯中重要的一年。當年1月，他擔任魯商集團總經理（正廳級），同年10月擔任魯商集團董事長。

魯商集團是由山東省商業廳在1992年底轉制而成，是全國商業系統第一家轉制的國企。

季緗綺曾對媒體談到這次改制的徹底性，“放棄國家干部身份，將行政職能徹底移交，按市場規律辦事，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不留退路，不搞翻牌公司，是改革成功的關鍵。”

從20歲進入商業廳系統，到53歲卸任魯商集團董事長，從沂蒙山下走來的季緗綺，縱橫山東商海長達33年間，是改革開放后山東商業史上的代表人物。多位受訪者表示，魯商集團在齊魯大地上的摧城拔寨，強勢崛起，季緗綺在其中功不可沒。

“重視人才”“敢于改革”，是季緗綺在魯商集團取得成功的關鍵詞。《濟南日報》2006年的一篇報道稱，山東省商業集團的中層干部，70%以上具有碩士以上學位。集團每年不惜斥巨資派員工到美國、日本，以及中國臺灣、香港等地學習，培育團隊的國際化視野。

季緗綺在魯商任職時，不斷推動內部改革，展示了其魄力和經商天賦。《經濟觀察報》曾報道稱，組建之初的魯商集團銷售額不足5億元，賬面總資產3.5億元，在一無資金、二無設施、三無人才、四無經驗的情況下，竟要去承建山東世界貿易中心。這是一座高186米、總建筑面積16萬平方米的“江北第一高樓”。季緗綺引入當時國際通行的休閑經濟理念，把項目設計成集零售、酒店、餐飲、娛樂、會展、寫字間六大功能于一體的大型綜合設施。這一想法備受銀行追捧，項目遂得以順利完工。

魯商集團官網顯示，在2002年?2004年，該集團先后改制或停止經營二級公司19家，三級公司190多家，分流安置人員1600余人。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上述近200家三級公司，是指魯商集團初始曾提出“造船工程”項目所產生的結果。這個項目缺少具體操作細節，所以只要有人提出大致方案，就可獲得集團的啟動資金。但這些公司成立后并未取得預期效果，還帶來了冗員負擔。季緗綺成為魯商集團一把手后，頂著阻力，砍掉了這些下屬公司。

季緗綺對此頗感自豪。他在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說：“2002年，我們就把這沒有前途的190多家公司全部關停并轉，這個氣魄是很大的。”

據其回憶，當時各方壓力匯集而來。很多朋友勸他，企業又不是你的，犯不著得罪這么多人，并且這些人原來都是商業廳的干部，鬧起來不好收場。但他并不為所動。

魯商集團官網稱，魯商集團成立20多年來，已成長為涵蓋現代零售、房地產、生物醫藥、酒店旅游、文化傳媒、金融支付、汽車服務、教育科技等多個領域在內的多元化企業，擁有銀座股份、魯商置業兩家上市公司，和一家國家級農產品物流工程技術中心、一家國家企業技術中心。魯商集團以營業收入1016.17億元，位列2017年中國企業500強第152位、中國服務業企業500強第65位。

2013年1月，季緗綺離開了他深耕了33年的商界，當選為山東省副省長。在政府班子中，他排名第五，負責教育、民政、文化、旅游、廣播電影電視、新聞出版、機關事務管理、軍民關系等。

2017年12月21日，山東省召開2017中國（齊魯）科技紡織時尚展暨山東紡織服裝新動能發展大會，季緗綺出席了活動并致辭。這是他最后一次以副省長的身份公開亮相。兩周后，季緗綺被宣布落馬。

季緗綺是十八大后山東落馬第三虎，前二人分別是山東省委原常委、濟南市委原書記王敏和濟南市原市長楊魯豫。王敏和楊魯豫分別獲刑12年和14年。

《中國新聞周刊》梳理發現，中共十九大至今，已有五名副省長接受組織審查，除季緗綺外，還有遼寧省原副省長劉強（2017年11月23日落馬）；河北原副省長張杰輝（2017年12月12日落馬）；陜西省原副省長馮新柱（2018年1月3日落馬）；江西省原副省長李貽煌（2018年1月17日落馬）。

受爭議的“儒商”

季緗綺的學習經歷引人注目。他中專畢業后，先后拿到了山東財貿職工業余專科學校專科和山東省委黨校業余本科文憑。2005年1月，季緗綺南開大學現代遠程教育學院本科畢業，僅僅5個月后，他就獲得南開大學國際商學院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學位，被網友調侃為“掌握了碩士速成秘法”。

2010年12月，50歲的季緗綺還獲得了天津大學管理學院管理科學與工程專業管理學博士學位。

與十八大后落馬的山東首虎王敏的霸氣外露相比，季緗綺要顯得內斂沉穩許多。

魯商集團一位相關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季緗綺操著一口山東臨沂方言，沒有官架子，說話很儒雅，溫聲細語，開會時時常用商量的口吻。“雖然用的是商量的語氣，但我們多數時候能明顯感覺出來，他定下來的東西，我們沒有商量的空間。不過他用這種口吻說話，讓大家聽著會舒服些。”

魯商集團某下屬公司一位原主要領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季緗綺“認準的思路，很難有人改變。”

山東某國企一位部門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季緗綺膽子比較大，該公司與魯商集團雖然都是山東省國資委直接監管的企業，但季緗綺掛帥魯商后，該集團對省國資委的一些規定，經常不太聽從。“山東省國資委管得了我們，管不了他們。”

該負責人稱，當時山東省國資委監管非常嚴格，對一些投資項目要求事前有審批，事后有登記，“但是魯商集團不管省國資委通過與否都會干，我們不通過就不敢干”。

季緗綺進入官場時，魯商集團的發展已經出現疲態，他的任命也被質疑有金蟬脫殼之嫌。

資料顯示，魯商集團的盈利能力已經連續下降數年，2016年集團營業總收入同比下降2.1%，利潤總額同比下降34.48%。旗下的窗口明星上市公司銀座股份，凈利潤已經連續4年下降，2016年還出現了近14年來首次虧損，同比下降了驚人的88.61%。

酷愛字畫的季緗綺，在藝術品收藏方面也屢有大手筆，這也引發了一些猜測。

早在2003年，魯商集團就創辦了銀座美術館。經過十多年的發展，該美術館已經形成以近現代中國名家書畫為主要收藏方向，兼涉古代、當代中國書畫，也涉及油畫、雕塑等藝術門類的格局，目前擁有藏品2000多件。

季緗綺曾與范曾關系很近。銀座美術館不僅收藏有范曾的很多作品，范曾還對該館的收藏進行指導。“這些在銀座美術館的發展中至關重要。銀座美術館能有今天的高度，范先生功不可沒。”

多個信息源稱，季緗綺落馬與一名知名書畫家的舉報有直接關系。一位山東書畫界知情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該書畫家的畫當年并不值錢，而銀座美術館每年拿出2000萬元訂制其作品。

該知情者稱，季緗綺與該書畫家有利益往來。“傳聞該書畫家妻子與魯商集團有商業往來。但是關于該書畫家與季緗綺的恩怨紛爭，外人難以說清楚。”

該知情者還稱，隨著銀座美術館收藏字畫的迅速升值，季緗綺還在北京開辦了藝術品拍賣公司。同時，部分字畫也成了季緗綺打通官路的籌碼。

多位下屬落馬

2月13日，中紀委官網發布消息稱，季緗綺嚴重違紀，被開除黨籍和公職。經查，季緗綺嚴重違反政治紀律，轉移涉案款物，對抗組織審查；違反組織紀律，不按規定報告個人有關事項；違反廉潔紀律，收受禮品，低價購買住房，違規持有非上市公司股份。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侵吞巨額公共財物涉嫌貪污犯罪，為他人謀取利益并收受巨額財物涉嫌受賄犯罪。

在季緗綺擔任山東省副省長期間，其深耕過的魯商集團，和其任副省長時分管的系統都有多人落馬，被認為是季緗綺出事的前奏。

2015年11月3日至2016年1月3日，山東省委第三巡視組對魯商集團進行專項巡視。巡視組在反饋意見中用詞嚴厲：“靠商吃商、以權謀私、違規違紀問題仍有發生。有的領導干部利用職權謀取私利；有的幫助親戚朋友經商辦企業，與集團業務搞關聯交易。”

魯商集團原副總經理姜升顯被查尤其引人關注。2016年7月27日，山東省紀委監察廳網站發布消息稱：日前，中共山東省紀委對山東省商業集團黨委委員、副總經理姜升顯嚴重違紀問題進行了立案審查。

經查，姜升顯嚴重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和廉潔紀律，收受禮品（禮金），違規從事營利活動，搞錢色交易；嚴重違反組織紀律，不按要求報告個人去向，不按規定如實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利用職務便利非法占有公款，在業務承攬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并收受財物，數額巨大，涉嫌貪污、受賄犯罪。

姜升顯是季緗綺的老部下。山東商業系統的一位高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善于資本運作的姜升顯曾任銀座股份總經理及董事，后調至魯商集團任資本運營部部長，在季緗綺掌舵魯商集團時，被提拔為集團副總經濟師、副總經理。“他是季緗綺的得力助手，特別是在銀座上市時起到重要的作用，功不可沒。”

值得注意的是，姜升顯作為一個副廳級國企領導出事后，很多在濟南工作的魯商集團高管，被叫到南京去接受中紀委談話。“跨省接受談話，讓人感覺背后或許牽扯到省部級領導。這也讓被談話者壓力增大，甚至有人擔心談得不深刻，無法順利返回濟南。”

當時坊間傳言，在反腐浪潮席卷魯商集團時，季緗綺如坐針氈，其送出去的禮品紛紛被退回。

在季緗綺任副省長期間主管的文化、廣播電影電視等領域，也屢有人被查。2016年，山東出版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委員、副總經理劉強被查；2017年，山東廣播電視臺原黨委書記魏紹水，山東廣播電視臺黨委委員、副總編輯（副廳級）王英等被查。

有專家稱，季緗綺這一代國企老總特別幸運，他們趕上了中國經濟增速最快的十多年，但凡有點能力的人，借助經濟大勢和政治優勢，都能將企業版圖迅速做大。他們商而優則仕后，權錢結合緊密，容易產生腐敗，在這方面，迫切需要建立健全多層次的監督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