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

徐明光

進入八月，肖剛便和其他人一樣，投入到隨禮的“洪流”之中。八月人們稱之為“黑八月”，在這個月辦事的人太多，幾乎天天有。六合鎮上十二家大型包桌飯店，每一天都忙得不亦樂乎。肖剛仔細算了一下，不到一個月時間，自己隨出去六千多元。肖剛總想“逃離”這種生活，找一個清凈的地方待上幾天。

肖剛大學畢業后，經過考試，在小鎮宣傳部當上一名宣傳員，經過十年的努力工作，去年被提升為宣傳部副部長。隨著職務的提升，接觸到的人員層次也隨之提高，交往愈加頻繁。

當他接到同學高峰的電話時，以為又是讓他喝酒的，開始耐著性子聽著，當聽到說是讓他去做客，不但可以上山采蘑菇，還可以下河抓魚，肖剛爽快地答應了。他想去個清凈的地方，哪怕是自己待上一天，也是好的。

利用周六休息時間，肖剛駕車奔向百里之外的高峰家。高峰居住的村是六合鎮最遠的一個村。新農村建設后，村與村之間都通上了水泥路，每路過一個村子，都是彩鋼房頂，白色圍墻。一個小時的路程，肖剛來到高峰家，老同學老早就在大門口迎接了。

“來得挺快啊！”

“路好走了，一個小時。”

肖剛下車鎖上車門，高峰在前面帶路，走向豬舍。在農村居住，院子和園子都很大，高峰家的大門到房門的距離就有五十多米，東西各一個園子，東園子里種著各種蔬菜，西園子建起一排豬舍，肖剛大概數了一下，共六間豬舍。高峰以前飼養的是普通豬，這幾年的效益一直不好，毛豬的價格從十元一斤，掉到七元一斤，他今年改換了豬的品種，養野豬。兩個母豬分別“住”兩個單間，其余四個豬舍里面都有小野豬在里面亂竄。

“這些都是今年的小豬仔，現在大的都有百十斤了，小的也五十左右斤，那頭母豬又懷上了，都說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也不知道這養野豬的前景怎么樣?！备叻逭f。

肖剛用手不時捋順著頭發，探著身子看著小野豬沒有說話。高峰接著說：“老肖，等冬天你再過來，我殺野豬，送你一半，你……”

“好，不，不，別送，別送，你養這也不容易，孩子上學用錢的地方多著哩，嫂子在家嗎？”肖剛找到一個話題，邁開腳步，走出豬舍，走向住房。

“呵呵，我姑娘這不上高中了么，你嫂子去陪讀了，這家里就剩我和這些豬了?！?/p>

“哦，那你可夠辛苦的，那咱們上山吧，你不是說有蘑菇嗎？”

“好，有，前天下雨，出了一些，有雷窩子，還有大腿蘑菇，這幾天采蘑菇的多，不知道咱們能不能采到，山路車上不去，我騎摩托車帶你……”

高峰找出筐交給肖剛，啟動摩托，載著肖剛一溜煙向后山駛去。肖剛在后座上腦瓜里飛快地運轉：老高請我來是不是有目的的？是讓我幫他申請養殖基金，還是讓我幫豬找銷路，還是……

上山的路是坑洼不平的山路，肖剛一手拿著筐，一手拽著高峰的衣服。路上不時有人騎摩托車下來，摩托車的兩側掛著的桶里裝著蘑菇。肖剛此時異常興奮，他恨不得馬上就進入林子里。

“還有一段距離，這附近的山頭都被采光了，你坐穩了，這路不好走，你在后面晃，我不好騎。”

半個小時后，高峰把摩托車熄火停在林子邊，用手一指說：“咱們進去看看?！?/p>

肖剛像聽到沖鋒號令一樣，飛一樣的速度一頭鉆進林子。林子里有山楊樹、樺樹、榛柴，但最多的還是柞樹。肖剛小心地在林中穿梭，他是“挖到筐里都是菜”，看到地上的蘑菇就撿，不一會兒就大半筐，等高峰追上來時他得意地說：“這蘑菇真多，你看，這些都是我的戰績?！?/p>

高峰看了一眼筐里，笑著說：“戰績是不少，可是除了不能吃的，就是不好吃?！?/p>

“怎么？我撿的不是蘑菇？”

“你看，這種蘑菇不好吃，沒有蘑菇味，而且還有點辣，這個灰色的不是，紅色的叫棺材蓋子，不過也有人吃，只有這個腿粗的，叫大腿蘑菇，那個白色肉厚的叫雷窩子……告訴你一個鑒別蘑菇的方法，你可以用舌頭嘗一下，如果有麻、辣的感覺你就得吐，那樣的蘑菇估計是有毒。”經過高峰的挑揀，筐里的蘑菇所剩無幾，高峰從兜里拿出幾個大腿蘑菇放進筐里。

“那這么一看也沒有蘑菇啊。”

“撿蘑菇需要看天，一般立秋后，雨量充足，林子里就會出蘑菇，但是采蘑菇的人也就隨之而來，你知道他們幾點上山嗎，他們打著手電，兩三點鐘就在林子里采蘑菇了，等我們八點多來，人家早就下山了，我們現在就是撿漏?！?/p>

陽光穿過樹枝，照在肖剛的臉上，汗水從肖剛的額頭滲出。林中的山雀在遠處鳴叫，預警。肖剛有些泄氣，他蹲在樹蔭下，眼睛卻像掃描儀一樣在地上搜尋。

“老高，這里面這么多坑呢，要栽樹？”

“呵呵，栽啥樹，這是刨藥留下來的，尤其是八股牛，也就是白鮮皮，那個藥材根長，挖的坑又大又深。”

“這么濫采亂挖，山不就毀了么？”

高峰笑了一下說：“差不多了，蘑菇夠咱倆吃的了，走，到河邊看看，我昨晚下的網，不知道能捕到多少魚?！?/p>

肖剛的目光在林子里掃了一遍，搖了搖頭跟著高峰下山。

河離山有個七八里的路程，高峰載著肖剛來到小河邊。小河寬也就五六米，河水清澈見底，肖剛蹲下身子，捧起水，洗了一把臉。

“哇，這水真涼，這都十點多了，水還這么涼?！?/p>

“哈哈，是呀，這里的水就是涼，就算是三伏天，下水里也待不上十分鐘?！?/p>

“那是為啥？”

“這里離水的源頭近啊，源頭有三個泉眼，不停地從地下冒水，你想，你家水井剛壓出的水涼不？”

“哦，這樣啊?！?/p>

“這里有柳根、細鱗、狗魚等冷水魚。”

高峰挽起褲子下水，起頭一天晚上下的掛子。肖剛睜大眼睛看著網，網一段段被提出水面，偶有幾條小魚在網上掙扎，直到起完，高峰上岸，肖剛大概數了一下也就十幾條。

高峰一邊摘魚，一邊收網，一邊說：“這河啊，原來水比現在旺，寬能有二十多米，水流也急?，F在年年水位下降，河流縮成現在的樣子，原來的魚也多，就這細鱗魚有的是，你知道現在的細鱗魚多錢一斤嗎？”

肖剛搖搖頭。

“要是一斤多大的，需要百元一斤，要是三斤以上的就得三百多元一斤，魚的價格高了，捕魚的人也多了，你看現在能抓到二三兩的都很難啊?！?/p>

肖剛本來設想的挺好，多采些蘑菇，回去給朋友們分一分，再抓點魚孝敬給老丈人，現在看來，忙活了一上午，也就夠中午一頓吃的了，不免有些失落。

回到高峰的家，高峰便開始忙碌起來，他從冰柜里拿出頭天晚上收拾好的小笨雞，蘑菇焯水，晾涼。小魚去鱗，除去內臟，用料酒去腥。高峰準備四個菜，小笨雞燉蘑菇，紅燒細鱗，醬茄子，糖拌西紅柿。肖剛坐在炕上玩著智能機，在各個聊天群里游走。高峰把一道道菜端了上來說：“我就做了這幾個菜，湊合吃吧，手藝比不上飯店大廚，但是咱這是純綠色食品?！备叻迥昧艘黄烤品旁谧郎?，又拿出兩個酒杯。肖剛拿出手機把桌上的菜拍照，發在朋友圈里。

“現在手機是個好東西，天南海北的，你這一發都看見了，來……”

“老高，我不喝酒，一會兒開車還回去呢。”

“回去干啥，在這睡一晚，明早再回去，咱們畢業也十八年了，真正坐在一起喝酒，這還是第一次。”

“真的不行，下次，下次吧。”

“那好，我自己喝，你喝茶吧?！?/p>

高峰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給肖剛倒了一杯茶水。半杯酒下肚，高峰的話多了起來，從上學時的一些糗事，回村結婚生子，再到種地養殖，他像在講故事一樣滔滔不絕。肖剛就像一個聽眾，靜靜地聆聽。肖剛臉上飄過一些不易察覺的笑。他猜想高峰最后的點就會落在養殖上，自己是搞宣傳的，認識人多，文字功底好，老高想求自己辦事，請自己來游玩純粹是套路。他想好了，無論老高說什么，他就是哼哈應答，不表態。

漸漸地，老高有了些醉意。他端著酒杯說：“老肖，我有件事和你說?！?/p>

肖剛舉起茶杯，和高峰碰了一下，笑了一下說：“咱們都是老同學，你有什么困難我能幫忙的一定幫?！?/p>

高峰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干了，把酒杯放在桌上，夾了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動情地說：“老肖啊，謝謝你，我暫時還沒有什么困難，等以后會麻煩你的，今天上山你也看到了，草皮植被，都被破壞了，河里的魚過度捕撈，魚的數量也急劇下降，老同學，你是搞宣傳工作的，文筆又好，你給報道一下唄，保護一下我們的資源……”

肖剛開始還以為高峰會說自己養殖怎么樣困難，需要什么什么資助，資金怎么緊張，怎么樣湊集錢款……肖剛愣了一會兒，把茶一口喝掉，然后倒了一杯酒。

“老肖，你這是干啥，你不能喝酒，開車不能喝酒。”

“今天晚上我不走了，陪你一醉方休?！?/p>

“好，好，我再陪你一杯?！?/p>

“老高啊，我得謝謝你，你給我上了一課啊，我私心太重，原本我以為你求我辦事，沒想到你會關心你家這兒的生態環境，雖然今天來這有點像‘十里桃花，萬家酒店的感覺，但是我切實地感覺到青山綠水對我們以及下一代的重要性，放心，回去我就寫，來干杯……”

“干……”

責任編輯 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