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陽
你有沒有類似的體驗,在你寄托了全部心神的目標消失后,隨之而來的不但不是解脫,還有巨大的孤獨和空虛。
之所以重新思考起這件事,是因為從國內朋友那里聽到一則案子。一個17歲的高中生,在高考之后,留下一段感慨人生空虛的語言后,跳崖自殺了。他學習不錯,正是在高考過后旅游的時候走的。遺書中寫著,“世間本無安心所,何事空留皮囊在人間。”我想這“安心所”應是在說生活的價值。
這個世界似乎無比繁榮,卻又似乎無比死寂。于混沌之中的短暫人生價值何在呢?如果想更通俗地討論人生的價值,換做“目標”這個詞就更容易讓人理解。因為很多時候,目標正是對人生價值具象后的存在。
那么問題來了,生活的目標是從何而來的呢?
回想我的高中時候,其實并沒有多少時間思索這個問題,但我確確實實得到了一個目標。那是高中開始的第一天,父母帶我去了學校教導主任的辦公室,他們出發前把一大袋子錢倒在桌子上,指著這些錢,對我說:“這就是你初中不專心學習的代價,現在我們要用這么多錢才能把你送進這家學校。”那是我記憶里感到最難過的一刻,因為我的家庭并不富裕。
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大腹便便的主任頤指氣使,一會兒吹噓著自己的學校,一會兒又講些不知所云的道理,這些我都沒有記住。我只記住了他提問的最后一個問題。他問我:“你知道,在堵車的城市里,怎么才能最快到達目的地嗎?”我不明所以。他搖晃著腦袋,得意洋洋地講:“坐直升機。”
何等荒謬!何等愚蠢!這個愚蠢的問題也作為一個巨大的恥辱永遠刻在我的記憶當中。為了擺脫這些,我全身心投入到課程學習中。這是我第一個明確的目標。還記得立下目標那天心中洶涌的憤怒和恥辱感,以及之后三年里的反復與遲疑。現在,關于目標的正確與否我不得而知,但我卻從中看到了所謂目標的來源。
這是一個來自憤怒和恥辱的目標。
我想生活的目標便是這么來的。當然,并非所有的目標都來自于此。有時候它是由純粹理性編織而成的決斷,有時候是對著愛人滿懷欣喜許下的諾言。偶爾,也有如我這般,出于憤怒和恥辱。我稍微有點概念了,原來目標來自于人的精神,來自于人。
這一點也在別人那里得到了驗證。有一天,我同一位日本朋友切磋了網球,順便去吃些冷飲。期間聊起不少有趣的事,他講到父輩從曼谷到紐約工作,自己也隨家人四處輾轉。又講到自己就讀的國際關系專業,他喜歡計算機工程和德語,喜歡挑戰自己不擅長的語言和專業。好奇之下,我就問:“為什么要一直去挑戰新的困難,這有什么意義?”他毫不猶豫地講,“這是興趣。”
然后他向我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他說,東京這座城市,每天要有上千名嬰兒降生。他們的出生是父母的決定,從來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生下來之后的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懵懂之中,只是一天天地生活著。這些嬰兒天然地沒有目標,后來在自己生活的大環境影響下,他們才逐漸有了自己的思考,最終有了自己的目標。這個嬰兒的例子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唯意志論的締造者尼采曾在書中高傲地宣布,強大的人,具備強大意志的人同時也具備高貴的品格,他們強大的意志為整個世界創造了價值。價值為人所創造,又反作用于人,引導著每一個人。而人類創造的價值投影在自己的生活上,便以目標的形式出現。
想在這倉皇的人世間尋一個安心所,找一個寄托價值所在的目標,當然是好的,但這依賴于人為創造而并非天然存在。正因如此,有人選擇否認世界,否認現實,有人選擇承認世界,承認現實。這個新聞中的孩子,他選擇了否認世界,然后放棄了人生,他人也只好唏噓一番而無權施以同情。因為世界的虛無與否,區別只存在于身處虛無之中的意志。積極的意志創造世界,消極的意志否認世界。
生活實苦,這樣的生活是否有價值,正是在人的一念之間。是的,世界并不完美,但仍值得我們為之奮斗,不為別的,只為人的尊嚴和意志。
(摘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