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鯤鵬萬里任逍遙

雷璐燦

莊子，姓莊名周，是戰國中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文學家，與老子合稱“老莊”，是道家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被譽為“中國四大圣賢”之一。據傳，莊子曾經隱居南華山，故被詔封為“南華真人”，稱其書《莊子》為《南華真經》。

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和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兩大支柱。莊子作為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其文、其思、其人都值得我們細細品讀。

劇情穿越

莊子繼承發展了老子的思想，認為“道”是客觀真實存在的，他把“道”視為宇宙萬物的本源，主張“天道無為”，并主張“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齊物論。他提出的“內圣外王”思想，對儒家影響深遠。他的代表作品為《莊子》，其中的名篇有《大宗師》《逍遙游》《齊物論》等。莊子的想象力極為豐富，語言汪洋捭闔，文風清拔恣肆，能把一些微妙難言的哲理說得引人入勝。他的作品被人稱為“文學的哲學，哲學的文學”。郭沫若先生曾評價：“莊子固然是中國有數的哲學家，但也是中國有數的文藝家。他的書中有無數的寓言和故事，那文學價值是超過他的哲學價值的。”

莊周崇尚自由，不屑名利。他不應楚威王之聘，生平只做過宋國的地方漆園吏，史稱“漆園傲吏”，之后便隱居著書，不理塵世。雖然清貧的生活甚至要靠“打草鞋”度日，但他還是悠然自得，甘之如飴。莊子一生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視榮華功名為糞土，他安貧樂道，獨與天地精神相交游。他的精神境界高遠純凈，他的生活清淡美好，他臨終前表明自己要“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以一種浪漫澄空的氣度走向生命的盡頭。莊子的一生，猶如他夢中的那只蝶，是一個逍遙而自由的靈魂，并通過自己的飛翔走向了永恒。

經典回放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莊子·逍遙游》

【解讀賞析】《逍遙游》作為《莊子》的首篇，無論是哲學思想上，還是寫作手法上，都可以稱為莊子的代表作品。《逍遙游》的主旨是追求一種不受任何束縛、忘卻物我、達到絕對自由的人生觀。莊子認為，只有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才是真正的“逍遙游”。

選段是《逍遙游》開篇的內容，莊子通過大鵬與蜩、學鳩的對比，闡述了“小”與“大”的區別、“小”的事物無法理解“大”的事物的物我區別以及那些局限于物我區別，無法了悟的人的可悲。同時莊子也闡述了即使是能借風力飛到九萬里高空的大鵬，也要依靠他物而不完全是自由的，從而引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真正的逍遙境界。莊子用寓言故事的敘述方式闡述自己的思想，想象豐富且具有特色，奇幻怪誕，大氣高遠，字里行間充斥著浪漫主義的情懷。

素養遷移

①莊生曉夢迷蝴蝶——齊物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莊周夢蝶的故事，是《莊子·齊物論》結尾部分的內容。這個故事講得意猶未盡，給后人留下了無限遐思。蝴蝶與莊周不是相同的事物，那這個夢到底是莊子的一生，是蝴蝶的一個夢境，還是莊周的夢境呢？蝴蝶和莊周哪個才是真實的呢？夢境與現實，黑與白，生與死，誰能真的分辨清？莊子并沒有給出一個結論，這個沒有結論的結論，就是他思考的“天人合一”“萬物與我為一”的齊物論。莊子在論證齊物論時，通過論證“齊彼是”“齊是非”“齊物我”“齊生死”，最終得出“萬物齊一”的結論，表現了他超越時代的辯證哲學思想。

②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與惠子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之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本文出自《莊子·秋水》篇，是歷史上著名的莊子與惠子的辯論故事。惠子是莊子最出名的友人，但在記載的故事中，二人多數時候是站在相反的立場上相互反駁對方的。二人的辯論，從有情無情、有用無用，到孔子學說。因惠子曾擔心莊子要搶走他在梁國的相位，故被莊子譏諷為“鴟得腐鼠”，雖如此，但二人相游濠梁，彼此辯駁，結成了亦敵亦友的特殊友誼。莊子雖然處處表現出對惠子的輕蔑和不滿，但是惠子死后，莊子卻說：“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這表明了惠子的存在其實是啟發、磨礪了莊子的思想的。

正如“子非魚”的故事，首先提出“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是惠子，而這無疑啟發了莊子的慧思，最后莊子雖然用近乎詭辯的方式獲得了勝利，但是他心中一定明白自己與惠子的辯論對自己的重要性。莊子與惠子的故事，二人的辯論與友誼，穿過歷史的長河，為后世所銘記。

書內書外

在中國的詩人中，有些人是十分曠達的，無論他們遭遇了怎樣的艱難困苦、挫折磨難，他們總能保持一種歷史的眼光和通達的態度。這種虛靜隱逸、超然物外的逍遙人格，出自莊子。中國的詩人中，對莊子思想與精神詮釋得很具體的有兩位，一位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一位是“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蘇東坡。

莊子想象中的理想人格是超越人世俗情的縈繞，超越功利目的的束縛——“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莊子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不論是“神人”，還是“圣人”“真人”，都明確表現出一種超然世外的態度，“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這些詞句明顯表現出莊子對人間世務的鄙棄和對世俗道德的否定。故莊子倡導的理想人格有安寧恬靜的心境，有無待、無累、無患的精神境界。

陶淵明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他曾在做官和出世之間搖擺了十余年，在出任彭澤縣令后，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厭倦官場，不愿為“五斗米折腰”，故上任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荷鋤戴笠，與自然山水相伴。

《莊子·天地》中華封人對堯說，“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陶淵明更是寫道：“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可以看出，中年的陶淵明心中已縈繞著莊子的這種人生理想。

陶淵明還創造了桃花源這個非常美好的理想社會。“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等，這個桃花源，明顯與莊子有淵源關系，有相同的本質特征——在社會性質上是沒有階級的社會;在政治上無君權，沒有法律、道德的束縛;在經濟上沒有剝削壓迫;在思想形態上，沒有智慧的較量;在生產方式上人人勞動，共同享受;生活純真自然，精神狀態古樸淳厚，人與自然的關系極其和諧等。這是莊子的理想生活狀態，同時也是陶淵明的理想生活狀態。

莊子在《莊子·大宗師》中所說的“外天下”“外物”“外生”，即將個人的寵辱得失、世事人情以至生死都排除于心，創造出一種空虛的心境，只有這種空虛的心境，才能實現對“道”的觀照。除此之外，莊子還排除否定了人的思想意識，即“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正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人們要從各種生理和心理的欲望中解脫出來，從對利害和功名的憂慮中超脫出來，從對死和生的迷惘中擺脫出來。

蘇東坡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各種顛沛流離中。他不停地被貶，不停地從一個比較貧困的地區走向另一個偏僻的地區，但是從他的詩篇中，我們幾乎看不到因這些事情而寫出的那些幽怨。他被貶到杭州時，沒有抱怨，反而高興地欣賞西湖美景：“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他為杭州人民修堤岸，興水利;被貶到黃州，他有悲憤，有感傷，但更多的是悲憤而笑的自嘲和隨境而適的曠達：“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他寫出了《赤壁賦》;被貶到惠州，在那荒涼炎熱之地，他卻要說荔枝的美味，這體現了他的隨遇而安：“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他推行的新式農具“秧馬”，不但解決了農人勞苦的問題，而且提高了水稻種植的效率;被貶到譫州，他沒有怨，沒有悔，而只是感到禍中得福，真是胸襟闊大，寵辱不驚：“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他在當時仍是窮山惡水的譫州培養出了當地有史以來的第一名進士。

蘇東坡在逆境中以超脫的態度面對人生，他創作了大量的名篇，奠定了他在北宋文學史上首屈一指的地位，而最能集中體現他那無人能及的豁達、樂觀的，還是他那首《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遭受打擊和貶謫后，總能以一種放浪形骸的思想意趣去體驗生活，去感受生活，所以無論遇到什么樣的苦難，他總是能夠自己從精神上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