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方惠

曲香自打被繼母嫁到山東榮成某村,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出過婆家的大門,過起了沒有歡笑只有眼淚的生活,一過就是20多年。
1996年夏,也就是她第5個孩子5歲這一年,她的初戀情人——林童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曲香驚呆了,望著自己日夜思念的初戀情人,她說不出一句話,當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曲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住地往下流。她哭著,哽咽著,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林童看到曲香哭了,自己也哭了,二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哭。他們順著彼此彎彎曲曲的淚水,回到了20年前。
1976年,駐守在吉林省長白橫山某部82分隊的事務長林童認識了曲香。曲香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細細的腰枝,漂亮的臉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會說話;林童長得高大魁梧,英俊瀟灑。
美女見帥哥,瞬間碰撞出愛的火花,愛的火焰越燒越旺。每次林童從山上下來買糧買菜,不管多忙都要去看看曲香;哪怕見面的時間只有一分鐘,也一定要見上一面。每次見面,盡管是偷偷摸摸地,也是一番干柴烈火般的燃燒。
兩年時光的熱戀,奠定了彼此深厚的感情基礎。決定訂婚了,曲香想把這件終身大事告訴她繼母。她的話剛一出口,卻遭到繼母一頓臭罵,繼母堅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百般阻撓。
為了不讓她跟林童結成伉儷,繼母提出了許許多多讓人無法接受的苛刻條件,且又吵又鬧。于是,一對鴛鴦就這樣被拆散了。
不久,林童調往另外一個連隊任職。走的時候,他想再見曲香一面,卻未能如愿。
幾年后,林童從部隊轉業回到了山東。可他依然難以忘懷和曲香在一起的幸福、快樂的時光。他想,也許自己跟曲香真的是有緣無份吧——這個從來不信命的山東大漢也不得不認命了。從此他把對曲香的愛和曲香對他的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林童轉業后回到老家山東榮成,經別人介紹,與一個副市長的女兒結了婚,妻子在稅務部門工作,林童被岳父安排在某鐵路分局車務段當調度。盡管夫妻生活在別人的眼里非常幸福美滿,但他的心里依然放不下曲香,放不下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1996年8月,單位基建需要他到東北調一批木材,他來到闊別了20年的長白,一邊調木材,一邊四處打聽曲香的下落。
曲香的一個閨蜜告訴林童:你走后,曲香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我們幾個好朋友百般相勸,她非尋短見不可。她繼母把她嫁到山東之前,我們還勸她:林童的家就在榮成,沒準兒你們將來還會相見的。我們當時雖然那么勸她,但是自己心里都沒有底兒,只是怕她在絕望時別再做出傻事兒給她點兒希望而已。
閨蜜又告訴林童:繼母把曲香嫁給了山東榮成某農村一個比曲香大17歲的跛子;與其說是嫁,還不如說是賣。那個跛子家里很窮,是借了不少外債才把曲香領走的。
林童聽到曲香的婚姻狀況如此不幸,心如刀絞,心疼得眼淚在眼圈打轉兒;他恨曲香當初的軟弱,更恨自己當初沒有勇氣把她帶走。他決心回山東后一定要找到她,不能讓她一生就這么完了。
調完木材,林童回到山東,跟領導交代完工作,就匆匆忙忙去找曲香了。
他來到曲香住的村子。因為曲香的名字在村里無人知曉,又不知道她丈夫的名字,沒辦法,只能通過她丈夫的體貌特征找到了曲香的家。
林童突然出現在曲香面前,讓她驚訝不已,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林童會來找她!她甚至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但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英俊瀟灑的男人,千真萬確就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林童!
林童也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曲香!她是那么憔悴、那么消瘦,眼神那么黯淡無光。當然,不管怎么變,都無法抹去她那與生俱來的影子。雖然她生了5個孩子,但體形依然。見到林童,曲香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沒有語言,更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傾訴。但是,她的眼淚,她的舉動告訴林童——她依然愛著他,而且愛得很深很深很深。
愛依然,婚姻卻已經無法改變:曲香已經是5個孩子的母親了。20年后的第一次見面,雖然短暫,卻在兩個人的心目中留下了新的希望。
林童走的時候告訴曲香的孩子:我是你們的舅舅,以后會經常來看你們和媽媽。曲香把林童送出了村外,這也是曲香結婚20年后第一次走出家門,走出村子。
林童讓她別送了,她不說不送,也不說送,就是跟著林童的車一直往前走,邊走邊流眼淚。
此時此刻,也只有林童能理解那些眼淚的內容。直到林童說:“香子,別送了,以后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呀!”她才止步,但還是沒有語言,只有眼淚。
她又一次拉起林童的雙手,這一次他們握在一起的不僅僅是愛,還有永遠的牽掛。
林童回到家,想起曲香的遭遇,茶飯不思。妻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經過幾次追問,他才不得不把自己與曲香的感情經歷以及曲香的遭遇告訴了妻子。妻子聽了他的故事后哭了,她哭,林童也哭,并問他的妻子:“我該怎么辦?”
妻子沒有因為丈夫心中還有另外一個世界而生醋意,相反對丈夫更加信任了。自己能得到如此真摯、誠實的丈夫,絕不能對他的人品有絲毫的玷污!
她擦干眼淚,哄丈夫說:別哭啦,下次去我跟你一塊去看她,也和你一塊負責她和她孩子今后的生活。
林童從曲香家走后,曲香就開始有了盼頭,天天盼望林童能再來。一周后,曲香早晨起來收拾好了就跑到村頭去等林童,她記得那天林童走的時候說過下周日再來看她。
她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見林童來,曲香心里很失落。她無奈地回家了。
到了家,她什么心思也沒有,坐在窗前,眼睛盯著窗外,一次次伸頭往外看,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
快到下午1點了,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她家門口,爾后,從車上下來了林童夫婦,他們倆從車上搬下來許多東西。曲香迎出門去,但嘴里依然沒有語言,眼眶里含著兩汪淚水,是感激,是難過,還是別的什么?也許只有林童能讀懂那兩汪淚水的含義。這一次來,他們共進了午餐,但東西都是林童和妻子帶來的。走的時候,他們給曲香留下了一些錢,還把曲香的大女兒也帶走了,同時告訴曲香,她舅媽給孩子在城里找了個工作。曲香點點頭,說不出一個謝字,只是眼里的淚水在眼眶里轉悠了一中午,終于流了下來。林童的妻子告訴曲香:“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和林童的孩子!你就放心吧!”上了車,林童的妻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哭了一路。
她哭的不僅僅是同情曲香的遭遇,她也在哭自己和林童今后要擔起一個舅舅和舅媽的責任。
曲香的孩子不知道這里邊的故事,問舅媽為什么哭,而眼前的舅媽又無法告訴她實情,只得撒了個謊說:我跟你舅舅能找到你媽媽和你們不容易,是高興得流眼淚。孩子相信了舅媽的話。
以后林童不管工作有多忙,每月都要去看曲香一兩次,有時是自己去,有時和妻子一塊去。有時不能及時過去看曲香,就趕緊派孩子回去看媽媽。因為林童知道,曲香等他不來,又會在村口,邊等邊哭。從找到她那天起,就一直是這樣。
自打林童找到曲香后,就想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而是七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他把曲香的四個女兒一個個都安排了工作,把她最小的兒子送去當了兵。幾個孩子也都非常懂事,每次開了支都交給她們的“舅媽”給保管著。雖然這樣,曲香的每月500塊錢生活費,依然由林童和他的妻子負責。村里人都很羨慕曲香,說她有一個好哥哥好嫂子。
2005年的五一節,林童和妻子帶著曲香一塊到青島去旅游。這次旅游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曲香高興,以便打開她心頭抑郁多年的心結——她不能只哭不說話呀!
在青島,他們整整玩了一周,還照了許多相。其中一張合影放大后,鑲了框讓曲香抱回了家,掛在墻上。從此那張合影就成了曲香精神和情感的寄托:她想林童了,就一遍一遍地看照片;想急了,還是去村頭等林童,而且總是邊哭邊等,她只哭不語的病一直沒好;林童想了許多辦法也沒有治好她的病。但他不死心,決心要設法打開曲香心頭那把鎖!
2006年初,比曲香大17歲的跛子丈夫死了,從打咽氣到出殯,曲香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因為躺在棺木里的這個男人,是繼母送給她的一條釀成她生活悲劇的精神枷鎖,也是勒在她喉嚨上的讓她30多年說不出一句話的繩索!就在靈柩抬出去的一瞬間,曲香哭訴著說了一句話:娘啊,我的后娘,你干嗎要毀了我的一生啊!
一個月后,林童把曲香送到榮成市的幸福院,他每周至少能到幸福院看曲香一次,每次見面,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最讓林童難忘的是把她送到幸福院的第一天她對他說的一席話:哥,從打你離開長白的那天起,我就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離開長白時到家去看我,后娘把我鎖在屋子里,不讓我見你,怕我跟你跑了。就在你轉身走的時候,我的心就一下子空了,我對自己說,我這一輩子,完了!不久,我被后娘賣給了那個死鬼。從那天起,我就說不出話來了。做夢也沒想到你一直在找我!雖然我們今生無緣,但有你這么一個哥哥,我這輩子也值了。
盡管林童與曲香已經沒有再續姻緣的機會,但為了他們美麗的初戀,林童決定用自己的一生,為曲香擎起一個永遠蔚藍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