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秘書長,美國紐約商務出版社特聘副總編,香港《華人月刊》《澳門文藝》特聘副總編,美國“汪曾祺世界華文小小說獎”終評委,蒲松齡文學獎(微型小說)評委會副主任等,在《人民文學》《香港文學》等海內外報刊發表過3000多篇作品,出版、主編過數百本作品集。作品譯成9種外語多種教材,曾獲冰心兒童圖書獎、葉圣陶文學獎等300余個獎項。
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華文文學、華文教育、華文報刊、華文出版等等在印尼都備受限制、打壓,一落千丈,跌入低谷。一直到30多年后的20世紀90年代末,情況才發生了好轉,印尼的華文文學在袁霓、林萬里等華人作家的組織和推動下,開始復蘇。曉星就是其中的中堅力量之一。
曉星的微篇小說比較正宗,技法也相對圓熟,而且題材面也寬泛,現實主義、荒誕篇寫法等,他都在嘗試,都寫得很有可讀性。
《時光隧道》是一篇很溫馨很暖人的作品。曉星寫了一對老夫妻在國外兒子的鼓動下,去超市消費的故事。在一般讀者心里,這是個平常而又平常的題材,買件新衣,吃頓館子,對年輕人來說真正是家常便飯,是司空見慣的小事,但這一對節儉慣的老人,平時哪舍得去超市買新衣、上館子???既然兒子一片孝心,又不差錢,那就去吧。去了,逛了,超市的照片一張張發給兒子,最后還是一樣沒有買、沒有吃,但老夫妻倆收獲了回憶的快樂。兒子現在有出息了有錢了,錢已不是問題了。他問父母為什么不買,父母的回答很絕:“我們想買時光隧道,但是,超市沒賣呀。”——原來,在超市的游戲房與書店,老夫妻倆回憶起了當年帶兒子來此的天倫之樂,與兒子相處的歡快時光,成了老人最好的回憶,對他們來說,這比吃什么都補,比穿什么新衣都開心,比買什么新衣服、吃什么山珍海味更有意義、更令他們欣慰,這就是老一代的父母,可憐退休父母心啊。
再以《螳臂當車》來說,寫了在線打車在印尼推廣遇到的阻力。像滴滴打車等在中國已很普遍,深受年輕人喜歡,甚至不少老年人也學會用手機叫車、約車。好像沒有聽說過哪個地方與出租車司機有矛盾,因為他們也是受惠者。老秦的孫子在中國學成歸來,可能在中國也習慣在線叫車,回印尼后也如此這般操作,這讓當爺爺的老秦大開眼界,但萬萬沒有料到,這讓老鄰居烏斯曼不滿了,為什么?因為烏斯曼系當地的機動三輪車夫,他們年紀大了,又沒有多少文化,先進的在線網叫車一出現,就無形中搶了他們的生意,他們感到了生意競爭的壓力,于是抱團反對,還集體去市政廳示威,抗議在線網搶了他們的生意,砸了他們的飯碗。
心地善良的老秦不愿老鄰居烏斯曼被人搶了生意,勸孫子說:“以后還是坐三輪車吧?!?/p>
但年輕人認為,時代發展,新事物取代老事物,先進取代落后,那是大勢所趨,挽留、阻擋都無非是螳臂當車而已,這大概就是時代法治中的一種陣痛吧?!獣孕堑男≌f捕捉到了時代的脈搏的跳動,如實地記錄了下來,有立此存照的作用。
《凡事不過三》題材不大,不是那種大場面、大人物,也不是與重大歷史事件有關,或抓人眼球的故事,但讀罷這故事,讓讀者眼睛濕濕的,有一種感動,有若許聯想。文中的李老板我們都不認識,但這一類老人,我們似乎都見過。這應該是20世紀40年代到60年代的人,他們受的是正統的教育,接受的是傳統的道德浸潤,把誠信看得比什么都重,故而李老板的雜貨店的東西價廉物美,受到老顧客一致好評。如今兒子都賺大錢了,希望老父親關店歇業,享享清福了。李老板說過60歲關店,65歲關店,最后說70歲金盆洗手,到時把馨脆香酒樓包下來,請老鄰居老顧客吃一頓,作為告別。但他做慣了,又不舍得老顧客,于是一再食言,其實老顧客都希望他這店開下去。當他第三次食言后,老顧客發現李老板中風了,他最后的遺言沒有說出來,但去看望他的老鄰居老顧客心里都明白,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承諾。也許在大千世界,李老板只能算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算不得大人物,更談不上偉人,但確實是值得我們尊重的人、值得我們懷念的人。
《不知所措》,描寫了一個有怪癖的老婆婆,整天圍著垃圾桶轉,翻撿垃圾,樂此不疲。讓人感覺這是一個貧困潦倒、無依無靠、生活沒有著落的可憐老人、孤獨老人,不免讓人同情,讓人噓唏。但曉星筆鋒一轉,借他人的嘴透露:老婆婆有三個女兒,其中一個就在同一城市,做著小生意。讀到這兒,大部分讀者會憤怒,甚至譴責老婆婆的三個女兒太不孝了,不,簡直是沒有人性,怎么可以讓自己的母親,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蓬頭垢面,邋里邋遢地在外撿垃圾度日呢?然而,好心人還是有的,如開店的湯俊朗總把紙板箱集在一起送給老婆婆,讓她能賣幾個小錢,也算是一份愛心吧。后來湯俊朗發現老婆婆的女兒,即那個賣糕點的女子對老人還是不錯的,在老婆婆出車禍住院期間,關了店服侍老母親,而且給老母親的零用錢從沒有短少,她還力勸老母親不要去撿垃圾,可老人非但不領情,還大罵阻攔她撿垃圾的所有人,哪怕她女兒,哪怕經常給她紙板箱的湯俊朗。這時,湯俊朗才意識到,撿垃圾已成了老婆婆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生活習慣,與錢的多少無關,與家里人對她好不好無關,這樣的人在中國的某些城市也有,我也見過。這樣的人,既算不上勤儉持家,也算不上環保理念,常常讓人哭笑不得。由于這樣的人不是正能量人物,也不是反面人物,只能算城市的尷尬人物,一般很少會有作家去寫。曉星關注了,寫了,寫出了“這一個”,難得。這告訴我們百人百姓,這社會上形形色色,各色人等都有,不能簡單地貼標簽,說是好人或是壞人。
在曉星的這一組微篇小說中,《鳩占鵲巢》算是別調,題材特別,筆法特別,屬于神話新編題材,荒誕派寫法。我比較欣賞。
地球人的壞習慣帶到月球,發人深省。結尾留下空白。
月球中砍桂花樹的吳剛是個神話人物,幾乎家喻戶曉。曉星借助自己的新思維,虛構了人物的新生活,賦予了故事新意。但顯然曉星要傳達給讀者的并不是吳剛不再受懲罰,也不是吳剛在廣寒宮建起了一座溫室而體現他有才華,前面只能說是鋪墊,引出的是溫室建成后,地球人的來訪。地球人被吸引到月球訪問,原本是好事,溫室的奇花異果也確乎讓人贊嘆,讓人流連,可接下來的事就讓人深省了。地球人有感于衛生有點差,秩序有點亂,議決推選一名廣寒宮圣主來管理。作為溫室的創辦者、操辦者吳剛自然是不二人選,可最后落選,其他人都自我感覺良好,都認為自己該當選,最后由爭吵發展到動手,結果呢,把溫室的塑膠薄膜砸破了,氧氣漏了……寫到這兒,曉星戛然而止,留下空白。這個故事有很深的寓意,夠讀者慢慢咀嚼、回味。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