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原來是鐵漢

黃朱清

城市：江蘇響水

時間：2015年10月10日

尋訪：新四軍老戰士黃秀芝

研究會唐先勝打來電話，說蘇北響水有個新四軍老兵，叫黃秀芝，并告訴了老人在南京媒體工作的兒子的電話。于是，我打電話問老人的兒子，“你媽媽近來身體怎么樣？”對方笑了，“黃秀芝是我爸。”他非常支持我們采訪。

我即刻駕車往響水趕，到縣城已是華燈初上，約定翌日與老人見面。

上午的采訪，安排在黃秀芝女兒的家，細心的女兒把父親的獎章、證章找出來，幫老人佩戴上。攝像機前，黃秀芝著一件老式黑色外套，精神矍鑠，眼睛深邃明亮，說起話來面帶微笑，顯得慈祥可親。他的祖籍山西屯留縣，因家境貧窮，黃秀芝沒有讀過書。老人說，我到了新四軍才開始識字的，最早認的三個字是“新四軍”。一天，干部把我叫了去，一張紙上寫了“新四軍”三個字，教我念，并對我說，如果學會了，再教你認新字。幾天后，就教我認“八路軍”三個字。文化教員開導說，新四軍、八路軍都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抗日一家人。

1944年，17歲的黃秀芝來到新四軍二師，報到時他說要上前方打鬼子。部隊看他個頭小，身體又弱，便安排留在了領導身邊，干勤務活，后來調到了警衛排。黃秀芝回憶說，那個時候做警衛，領導出去不會叫的，只給你一個眼色，我們就知道了，馬上跟著就走。領導在里面開會，我們在外面放哨。在新四軍部隊，接觸過的領導都平易近人，有時候還和我們說說笑話。一次，師長羅炳輝來了，他的腰很粗，有人喊他“羅大肚子”。羅師長走過來，拍拍我們的肩膀，逐個問問從哪里來到部隊的。他亮了亮身上的戰刀，對我們說，這把洋刀是從日本鬼子手里繳獲來的。接著，又和我們聊槍法，他說，我一槍打倒過兩個鬼子。見我們大家笑了，羅師長馬上解釋說，我一槍打死一個，又傷了一個，不是一槍打倒了兩個么。他鼓勵我們，要好好學習，刻苦訓練，新四軍戰士要勇敢，還要有軍事技術。

烽火記憶，一次孤身送情報，黃秀芝至今銘記。當時，黃秀芝已經下到連隊，指導員囑咐他去營里送信。營部離連隊有幾十里地，他藏好信，背上一支步槍匆匆上了路。蘇北平原，河汊、小道縱橫交錯，在微弱的月光下，不少地方分不清哪是水面，哪是路面。一不小心，黃秀芝把一個水塘當成路面，踩下去掉進塘里，他急忙爬起來繼續上路。月朦朧，路茫茫，遠處不時傳來零星狗叫聲，黃秀芝孤單一人艱難尋路，又摔倒了，仔細察看，原來走進了一片墳包地，高高低低，跌跌撞撞，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他把信件交到營長手里的時候，營長看到筋疲力盡的黃秀芝，連連稱贊，“走這么遠的夜路把情報送到，真是勞苦功高?！睜I長拍拍黃秀芝的肩膀，關切地問：“有沒有開過小差？”黃秀芝堅定地回答：“沒有。”營長夸獎說，“一個好兵啊，我們是革命的隊伍，現在條件差，我們必須挺得住?！秉S秀芝點點頭，“請營長放心，我出身貧寒，出來革命不怕苦，不怕死。”營長叫黃秀芝捎口信給連隊干部，在艱難困苦的時候，要關心戰士，加強思想教育，防止部隊出現開小差的現象。黃秀芝回憶說，戰爭條件下送情報，責任重如山。一個人執行任務，孤獨無助，不管遇到什么復雜情況，都要靠自己判斷處理，鍛煉了膽量，也要經受生死考驗。

不久，黃秀芝當了班長。有一天，連隊文書找到他，和他談心，問他想不想入黨。黃秀芝似懂非懂，就問文書：“入黨是入了好還是不入的好？”文書笑道：“入黨有條件的，是先進分子才能夠入黨?！秉S秀芝點點頭。過了一段時間，文書又找黃秀芝聊天，他對黃秀芝說：“入了黨，就是共產黨員，你現在還是個群眾，工作再積極還是個群眾。黨員和群眾的區別，就是關鍵時候要敢于挺身而出，沖在前頭，帶頭不怕苦，不怕死?！秉S秀芝自言自語：“我是苦出身的人，苦不怕，死也不怕，參加新四軍抗日就是準備‘光榮的?！蔽臅裼H兄弟似的，鼓勵黃秀芝爭取入黨。這樣的談心，起碼有四五次，黃秀芝每聽一次，心里就亮堂一次。

部隊在洪澤湖一帶轉移行軍，一天一夜一口飯沒吃上，到了第二天下午還是沒有飯吃，走走歇歇，一直行軍走路。有位部隊領導騎著馬過來問：“是哪個部隊的，吃飯了沒有？”隊伍里有人有氣無力地回答：“前天吃過飯了?！焙髞聿筷犨M入一個小村莊，開始發麥子，這麥子咋吃哇，就讓老百姓幫忙把麥子磨成了粉，放在鍋里弄幾瓢水，加點鹽調成糊子。行軍中，肚皮同樣餓得癟癟的黃秀芝，沒有喊過一聲苦，有時還主動替體弱的同志背背包。

一次急行軍幾十里路，與敵人近距離交戰，相隔一條壕溝，黃秀芝帶的班在距壕溝不遠的地方構筑起簡易工事，架起輕機槍向敵方掃射。黃秀芝正向敵人瞄準時，瞬間發現班里機槍手的頭一歪，不動了。黃秀芝知道情況不好，在叫班里同志把機槍手拉下的同時，他立刻出手把輕機槍拖回來，想不到這時候敵人的一顆子彈擊中黃秀芝手臂，他負了傷。戰斗結束回到連隊，班里戰士想到機槍手的犧牲，不吃飯，哭成淚人一樣。指導員安慰說，“大家別難過，我們要為犧牲的同志報仇?！睌z像機前，黃秀芝哽咽了，淚水盈眶：“幾十年過去了，想到這些同志，總覺得好像還在身邊，不相信他們已經走了?！秉S秀芝用顫抖的手，擦拭眼淚，繼續說他的入黨故事。連隊在一個山洼村莊里開了支部會，文書和文化教員兩個人是黃秀芝的入黨介紹人。會上，一致同意黃秀芝加入中國共產黨。指導員領著黃秀芝，面向黨旗進行宣誓，指導員說一句，黃秀芝跟著說一句。黃秀芝回憶說：“我入黨，真是一次人生洗禮。開始不知道入黨是怎么一回事，以后逐步認識共產黨的性質、共產黨員應具備什么樣的條件，最后明白了一個革命戰士要在復雜的戰爭環境中經受各種考驗，自覺成為黨需要的成員?！闭f著說著，黃秀芝又一次潸然淚下：“戰爭很殘酷，我在新四軍的時候，六七個小同志，都背著盒子槍，一天到晚在一起，還比誰的槍好，以后各奔東西，有的犧牲了，現在都不在了，就剩我了。”

在新四軍的時候，黃秀芝協助過鋤奸工作。老人回憶，那時候，警衛機關是在江蘇盱眙縣與安徽來安縣之間的山里頭。一天晚上，鋤奸部審訊科的科長把我喊去，叫我給他磨墨，科長要用毛筆寫布告，他說：“明天要槍斃人，要保密?！秉S秀芝說，有時還要押送抓到的漢奸、叛徒。一次在押送途中，一名漢奸看到前方一個大坑，頃刻雙腿就軟了，說“我還能改造，還能為人民服務”。鋤奸工作的同志訓斥說：“現在知道求饒命了，你投靠日本鬼子當走狗，不是想要共產黨員的命，要我們新四軍的命嗎，出賣國家罪大惡極，人民饒不了你這樣的敗類?！笨箲鸾Y束，因工作的需要，黃秀芝曾到過蘇皖邊區做公安工作，在復雜的對敵斗爭前沿陣地，立場堅定、愛憎分明。解放戰爭，他參加了萊蕪戰役。

新中國成立后，黃秀芝在江蘇的阜寧縣、大豐縣人民武裝部擔任過領導職務。

黃秀芝離休時任江蘇響水縣人民法院院長。

記者感言 看似很像一個女性的名字，卻是一位鐵骨錚錚的硬漢。采訪黃秀芝，接觸老人的家人，就聯想到一個重要話題：鐵軍精神的傳承。黃秀芝鐵漢之“鐵”性，孕育于新四軍這支鐵軍隊伍。他未成年參加新四軍，是新四軍老一輩身上的鐵軍傳統時時刻刻影響和感染著他，加上自己在新四軍隊伍的摸爬滾打，他變得愈發堅強，意志猶如鋼鐵一般。訪談時，黃秀芝老伴徐開蘭告訴我們，黃秀芝的手上、腿上負過傷，至今還留有傷痕，可他從不說苦。女兒黃風琴、黃麗玲說，爸爸教育我們是很嚴厲的，兄弟姐妹哪個有了點傷風感冒，該干什么還干什么，爸爸總是習慣說，小毛小病算什么，我們在新四軍的時候，吃了多少苦也熬過來了，你們現在的條件比我們那個時候不知好多少倍。黃秀芝和徐開蘭育有五個兒女，在孩子們的成長過程中，黃秀芝經常給他們講新四軍的故事，從小讓孩子學會吃苦耐勞，艱苦奮斗。這種家教，潛移默化地把鐵軍精神傳播給了下一代人。

黃秀芝之子黃建偉，在響水縣讀初中、鹽城市讀高中，憑刻苦學習考入大學讀新聞專業，現在是《南京晨報》的總編輯。2017年8月，在紀念建軍90周年、新四軍成立80周年之際，《南京晨報》承辦“重走鐵軍之路、傳承鐵軍精神”大手拉小手大型采訪活動，晨報的大記者帶著小學生記者，共同尋訪新四軍老兵和新四軍二代，了解和宣傳鐵軍的光榮傳統。原南京軍區司令員朱文泉上將特意揮毫題寫了近7米長的活動名稱長卷。新華報業集團董事長周躍敏為朱文泉、原江蘇省政協副主席楊新力頒發這次活動總顧問聘書。周躍敏深情地說，江蘇作為新四軍戰斗的重要區域，處處都有鐵軍的足跡，我們的記者和小記者要沿著先輩走過的路，挖掘英雄事跡，親身體驗新四軍聽黨指揮的堅定信念、不屈不撓的頑強作風、艱苦奮斗的鋼鐵意志，讓鐵軍精神激勵更多的人為實現中國夢奮力前行。在活動儀式上，黃建偉和新四軍老戰士代表、原二十八軍副政委李劍鋒揚起鮮紅的旗幟，令人矚目地拉開了活動序幕。黃建偉，這位新四軍的后代，受父輩鐵軍精神的熏陶，血液里流淌著紅色基因，與其說是他主導了這次大型采訪活動，不如說是把他從父親身上所感悟、理解的鐵軍傳統和精神，傳給了今天的孩子們。黃秀芝，這位剛毅可敬的新四軍老兵，他從前輩那里接過鐵軍精神的接力棒，交給了子女，子女又傳給了我們的孩子，這就叫傳承，有了這樣的接力，有了這樣對“不忘初心”的傳承，鐵軍精神就會代代相傳，生生不息，鐵軍精神將永遠保持強盛的生命力。

（責任編輯 黨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