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
2月2日下午3點,甘肅酒泉衛星發射基地。經過嚴格的安檢,馮侖與媒體記者來到距離發射點1.5公里處的露天“觀禮臺”。此時的氣溫零下20度,天氣晴冷,很多人雙腳被凍得失去知覺。
3點51分,被長筒皮靴和一身沖鋒衣裹住的馮侖終于親眼見證了自己的私人衛星“風馬牛1號”被長征二號丁火箭送上太空的瞬間。近兩分鐘后,火箭消失在視野中,“近距離聽著聲音還是很震撼的。”馮侖放下舉過頭頂的手機,搓搓凍紅的雙手說。
這顆耗費總計100萬美元的微納衛星使用壽命至少一年,發射之后,隨著功能的衰弱,它將墜落下來,最終像一道流星一樣劃過大氣層,燃燒殆盡。
這不是馮侖第一次說要放衛星。早在2017年5月,他就在自己的自媒體馮侖風馬牛上撰文稱,“就在8月份,中國第一顆私人衛星風馬牛1號就要發射升空了。”他隨后甚至給出了更加具體的日期:8月15日左右。
結果,他放了鴿子。終究,這并不是他能一人完全控制的事情。
風馬牛1號本來計劃搭乘長征二號丁火箭,跟隨主星、地震電磁監測試驗衛星張衡一號(ZH-1)和其他5顆商業衛星共同發射。“商業衛星是搭主星的便車發射的。”馮侖說,但意外出現了。6月19日,西昌衛星發射中心用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發射中星9A廣播電視直播衛星,發射過程中火箭三級工作異常,衛星未能進入預定軌道。緊接著,7月2日,海南省文昌航天發射場實施的長征五號遙二火箭飛行任務中,火箭飛行出現異常,發射任務失利。這次距上次長征系列運載火箭發射失利不到半個月。
馮侖接到通知:后續所有火箭的發射計劃全部延后。具體延后多久,當時并沒有確切說法。無法按時發射,并不是馮侖在決定發射私人衛星后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早在2016年,馮侖去參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并決定做這件事之后,各種問題就接踵而至。
能直播太空的衛星
2016年,馮侖去NASA做了為期一周的參觀。在那里,馮侖不但見識了由350萬個零件構成的航天飛機,還可以隨意和航天員聊天。他意識到,看起來高大上的航天科技其實應該離大眾更近一些,商業也可以幫助這些技術更加普及。
回國后,馮侖開始查閱相關資料,對比了國內外航天行業的差異。
如今,在太空探索技術領域內,美國民營公司的發展處于世界領先地位。當年,伊隆·馬斯克首先發現了美國航天產業中存在的弊端:衛星競爭力強而火箭競爭力差,導致客戶往往要求把美國衛星送到外國去發射。而火箭競爭力差的原因是老牌壟斷企業的種種弊端積重難返,難以自我更新。于是馬斯克設法研制出了一種既便宜又可靠的火箭“獵鷹九號”,一舉改變了發射服務市場的格局。購買了美國衛星的客戶會優先考慮用獵鷹九號發射,馬斯克也因此獲得巨大的商業成功。
而反觀中國的“商業航天”,一切才剛剛開始。
回到國內,馮侖在一次活動上詢問一位年輕的商業航天技術從業者,能不能幫自己發一顆衛星,對方當時就點頭答應了。“我突然一點成就感沒有了,怎么那么容易就答應了。”馮侖回憶。
后來對方告訴馮侖,火箭技術的研究已經在60年以上歷史了,“發上去并不困難,關鍵是你要什么”。
馮侖對自己要發射的衛星有大致明確的訴求,他希望這顆衛星要能跟手機互動,通過手機能看到月球,看到太空。
之所以要跟手機互動,是因為馮侖看到國內移動互聯網普及率逐年增高。如果與手機連接,肯定不愁商業模式。
1月31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的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以下簡稱《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7.72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55.8%,超過全球平均水平4.1個百分點,超過亞洲平均水平9.1個百分點。
手機網民規模則已達7.53億,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人群的占比由2016年的95.1%提升至97.5%;我國移動支付用戶規模持續擴大,用戶使用習慣進一步鞏固,網民線下消費使用手機網上支付比例由2016年底的50.3%提升至65.5%。
不久之后,馮侖就投資了這個年輕人的公司,即胡振宇創立的翎客航天。胡振宇幫馮侖找到了做衛星制造的專家劉曉明。馮侖只提出兩個要求:一是要是真衛星,“別弄個玩具出來”;二是要具備直播功能。
那時的劉曉明還在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任副總工程師,正打算出來創業。聽到馮侖的訴求,他決定拉著體制內的6個朋友一同辭職創業。于是,為馮侖造衛星,成為了他的公司零重力空間實驗室的第一單業務。
探討放衛星的商業模式
2015年被稱為中國商業航天元年。對這一概念,媒體普遍這樣表述:“我國首顆商業化運作衛星吉林一號成功上天,拉開中國商業航天元年的大幕。”
據行業內人士介紹,吉林一號的出現,打破了中國衛星行業傳統國企獨大的格局,帶來了諸多積極的影響。其中最具價值的貢獻就是:一、降低了衛星研制的成本,使衛星價格大幅下降。二、打破了衛星數據產品市場國企壟斷的局面,促進了市場競爭的形成。
隨著2014年推動軍民融合政策的出臺和《2016中國的航天》白皮書的發布,國家鼓勵民間資本進入航天領域,航天技術商業化的步伐加速。加上立方星(國際上廣泛用于大學開展航天科學研究與教育的一種小衛星,具有成本低、功能密度大、研制周期短、入軌快的特點),技術的成熟,一時間,發射衛星,似乎成為民營企業聯合地方政府推動自主創新的一個標志。有媒體統計,國內近兩年提出的小衛星計劃,總數超過了350顆。2月2日與風馬牛1號一起發射的另一顆商業衛星甚至還搭上了時下熱議的區塊鏈概念。
但包括“吉林一號在內的絕大部分衛星,都沒有找到成熟的商業模式。“美國的路徑是以需求為引導,通過充分的市場競爭發展商業航天。而國內當前的商業航天,幾乎都是著眼于政府用戶,并沒有找到合適的大眾市場化的商業模式。但我聽到馮侖說要把衛星當作媒介傳播原創內容的商業模式,認為這是一個好的方向。”劉曉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馮侖一開始給這顆衛星定下的主要功能是科普和娛樂,大眾可以通過手機隨時觀看來自太空的直播,也可以進行娛樂社交。他還準備和中國的基因公司合作,可以把人類的基因帶到太空存儲。
“本來是想在衛星上安裝VR全景攝像頭,這樣地面接收者就可以看見來自太空的影像,最早期的計劃也只需要1元錢/分鐘。就像這兩天大家熱議的天文現象‘血月,如果用戶戴著VR眼鏡看,那可比地上看好多了。有1000萬人看,那我們就賺錢了。”馮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劉曉明也確實按照馮侖的理念,僅在四個月的時間里就完成了衛星參數的設計:外形尺寸為300mm×100mm×100mm,衛星加上分離機構的重量為4.6公斤,功耗8W,高清4K攝像頭,衛星預計軌道高度500公里。“目前微納衛星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在這種立方星被國際化統一標準后,其實就是一個類似組裝的概念。我們這顆星的制造成本才150萬人民幣,比國外制造費用便宜一半。”
但在另一方面,負責對接相關部門審批的合作伙伴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商用無線電頻段沒辦法在衛星發射前申請下來。
商用無線電頻段是所有民營衛星商業化的必備牌照,有了商用無線電頻段的牌照才可以進行商業開發,但其牌照審批權是總部位于日內瓦的國際電信聯盟(ITU)掌握的。“而且這套程序不僅審批非常麻煩,費用也比較高。”劉曉明說。
這樣一來,就只能申請使用免費的UV頻段。跟手機3G、4G、5G的頻段原理類似,衛星不同頻段的傳輸速率也不一樣。UV頻段本身的傳輸速率就很小,具體到這顆衛星的傳輸速率只有9K/S,僅傳輸一張1M的照片就需要100秒,根本無法達到直播的傳輸速率要求。最后,衛星里放進了相對小一些的音頻:由馮侖公司人員創作并請羽泉演唱的《風》,請臺灣作曲家作曲由音樂人張圣潔女士演唱的《千字文》,還有他征集的1000個關于未來愿望的音頻,放在衛星上,多年以后再來印證哪些夢想實現了。地面可以通過衛星接收設備和手機聽到這些來自太空的聲音。
“沒辦法,因為火箭發射不等人,只能先上去再說。第一顆衛星就當是試水,看看效果。等牌照審批下來,我們再考慮發下一個衛星,再具體考慮商業模式的問題。”馮侖說。
有待深耕的商業航天領域
中國國家航天局秘書長田玉龍此前曾透露,中國航天立法工作已列入國家立法工作計劃并在抓緊推進中,預計將在2020年前出臺航天法。
“政府剛見到互聯網的時候,一看這么多東西,是有點蒙的。反應過來以后,政府就開始建立制度,規范互聯網的運作,航天領域也是這樣。”馮侖說。
不只是馮侖和劉曉明,國內很多從事航天行業的創業者都希望有法可依。劉曉明希望在商用頻段的牌照申請上國家能夠介入,幫助民營公司與ITU保持高效溝通。這個核心問題解決了,才會有更多的民間資本愿意進來。
據投資公司Space Angels的一份報告顯示,去年全球近120家風投為商業航天公司提供了39億美元的投資,創下了歷史紀錄。在這些投資者中,包括了軟銀集團孫正義、SpaceX創始人馬斯克、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等商業大佬。但中國國內民間資本對航天領域的投資屈指可數。
馮侖不認為個人發射衛星是個噱頭,很多人研究衛星,全部都是純投入性質的,幾乎沒有人去考慮商業的東西,馮侖卻非常重視其商業未來。他對媒體直言,做衛星是要考慮商業回報的。
目前,馮侖正與國內一些民營航天技術公司合作,共同研發一套能用于風馬牛1號及其及未來其他uv頻段的衛星無線電信號接收設備(一個sdr機器+一個八木天線+電腦軟件)。衛星內置的音頻內容將在衛星過境時下傳,大眾可通過該套設備或其他方式(自己組裝設備、地面基站)進行接收。該設備目前正在研發階段,預計3月樣機完成,預計限量生產1000套,其中部分進行銷售,部分進行公益捐贈。
“商業航天技術從國企到民營就是技術和制度博弈的過程。內容生產一直存在這樣的博弈。所以政府一定要用制度管理這個事情。我說內容依賴于技術,技術依賴于制度,具體到航天領域,就是希望國家對航天領域商業化的進程制定更加積極的相關政策,如果一味讓市場、技術倒逼制度改革,會浪費很多不必要的資本。”馮侖說。
(應被采訪者要求,文中劉曉明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