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靚媛
長期以來,無論是在經典文學史還是散文專門史中,多蘿西·華茲華斯都是一個被遮蔽的名字。從文本特色來看,她的創作聚焦自然,與同時代的蘭姆、赫茲里特等作家筆下的浪漫主義散文主流不同。他們對自然的興趣不如對城市來得強烈,即便如科貝特《騎馬鄉行記》,關注的主要還是風景中的人,尤其是人在工業革命這個劃時代歷程之中的社會生存狀態。然而,城市文明越是向前發展,人們對自然的關注越加迫切。隨著自然和環境問題的日益突出,生態意義上的文學價值重估也轟轟烈烈開展起來。“自然寫作”(nature writing,也譯作自然書寫、自然文學等)作為文學概念逐漸定型,引發學界對早期自然散文的重新審視,從更為縱深的角度還原其歷史語境、定位其現代意義,多蘿西·華茲華斯被遮蔽的價值也在英國早期自然寫作傳統中得以彰顯。
《諾頓自然寫作文選》指出:“自然寫作是英國散文中一個廣為人知的獨特傳統,已有逾兩百年的歷史。……二戰以來,自然寫作這一文類變得更加重要和受歡迎,產生了能躋身這個時代的最好的非虛構散文。”〔1〕作為創作實踐的自然寫作在英國文學史上由來已久。除了英國浪漫主義的自然傳統(甚至不妨上溯到古希臘、古羅馬以來的自然傳統),現代意義上的英國自然寫作這一文類形式的源頭常追溯到流行于18世紀的自然史著作。代表性作品包括吉爾伯特·懷特的《塞耳彭自然史》,以及多蘿西·華茲華斯、約翰·克萊爾、查爾斯·達爾文、W·H·赫德遜、理查德·杰弗里斯、愛德華·托馬斯等作家以及一些探險家、收藏家以及自然學家的作品。作為一個文類概念,“自然寫作”確立于當代美國,隨后又回到英國,參與了“新自然寫作”的形塑。其內容日益豐富,形式漸呈多樣,創作者廣布世界各地;與此同時,對自然寫作的研究也隨之逐漸深入。一般來說,自然寫作即是一種描寫自然,反映人與自然關系的散文體的文學形式,它通常采取第一人稱視角,如實描寫自然,援引科學事實,將對自然的觀察、認知和思考融為一體。正如學者程虹所說,“自然文學最典型的表達方式是以第一人稱為主,以寫實的方式來描述作者由文明世界走進自然環境那種身體和精神的體驗。”〔2〕
多蘿西·華茲華斯的自然寫作貫穿著“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兩種特質,又體現著個人經歷與創作風格的影響。國外學界對多蘿西的重新發現和研究約始于20世紀30年代,從凱瑟琳·麥克唐納·麥克萊恩、厄內斯特·德·塞林柯爾特及伍爾夫等人對多蘿西作品的收集、出版和關注開始,批評家們將其置于不同框架內,尤其是從她與華茲華斯之關系、其創作與浪漫主義之聯系、體裁風格、女性主義、生態批評等角度展開研究,逐漸挖掘出多層次的內蘊。而正因為多蘿西·華茲華斯在自然寫作方面的貢獻,“諾頓文學選集”于1990年編選出版的《諾頓自然寫作文選》(2002年再版)收錄其作品,并將她與吉爾伯特·懷特共同作為英國自然寫作的代表人物。〔3〕2002年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的“牛津世界文學經典”系列叢書也收錄了多蘿西的《格拉斯米爾及阿爾福克斯頓日記》。研究者隨之指出:“多蘿西·華茲華斯的創作從邊緣作品轉變為英國文學經典的這一旅程似乎已經到達目的地;而從多蘿西·華茲華斯的研究隊伍日益壯大這一情形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4〕與國外日益壯大的研究隊伍相比,國內雖有研究者意識到多蘿西自然寫作的重要價值,然而文章數量并不為多,專門論著也暫時未見。多蘿西《格拉斯米爾日記》和《蘇格蘭旅游回憶》的譯者倪慶餼先生指出,多蘿西是“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先驅和奠基者,……在散文上篳路藍縷,則華茲華斯的妹妹多蘿西功不可沒。英國18-19世紀的女作家中,和簡·奧斯丁、勃朗特姊妹、喬治·愛略特相比,由于我國缺乏介紹,她的光華不如她們耀眼,但她同樣是一顆永放光芒的恒星,則是沒有疑義的。”〔5〕引入“自然寫作”這一視角來考察多蘿西的文學創作,將有助于將其價值從被遮蔽的狀態下獲得顯明。
多蘿西被遮蔽的原因主要有三:第一,18世紀末19世紀初英國社會習俗和創作市場的商業倫理遮蔽了她的價值,她也始終沒有主動爭取或接受獨立的女性作家身份;其次,對兄長華茲華斯的依戀和崇拜使得她主動迎合這種遮蔽,選擇以退避來克服身份驟變帶來的焦慮感;第三,在創作策略上,多蘿西與“湖畔詩人”有著相互影響的密切關系,但其散文創作和審美追求又與浪漫主義詩歌以及宣揚主體性和想象力的浪漫主義美學保有距離,這種主流之外的題材和文體風格進一步遮蔽了她的創作價值。因此,我們看到的多蘿西,往往是一個被社會環境、親密關系和創作風格層層遮蔽的模糊形象,她的日記和游記等作品也成為一種被遮蔽的寫作。
19世紀的英國,出版業空前興盛。大多數從事專業寫作的都是男性作家,受到讀者歡迎的首先是小說,其次才是游記、詩歌等文學作品。女性作家的創作無論是在數量還是在影響力上,都顯得勢單力薄。同時,“在浪漫主義的閱讀想象中,女性的創作歸屬感應該來源于她們對男性的依附關系,閱讀倫理中所關注的女性的文化中心性 (cultural centrality)被社會倫理中女性的從屬地位所禁錮著,并‘使女性與象征性國族再現關系和文學生產受到嚴重影響’。”〔6〕多蘿西并不為發表作品而寫作,其《蘇格蘭旅游回憶》也曾臨時從出版商處撤稿。她對于作家身份的抗拒和回避在當時的女性創作群體中并不罕見。因而,在文學史的視野中,多蘿西·華茲華斯的名字往往因為其兄長威廉·華茲華斯才得以提及。她與兄長的經年相伴和靈感交流,以及在散文、詩歌創作上的互文,都在相當程度上幫助成就了華茲華斯的盛名。華茲華斯兄妹的傳記作者也曾談到:“多蘿西對自然景物和人事的感受比詩人(注:指威廉·華茲華斯)更敏銳,觀察更細致,體會也更精微;有時是在她的啟發和引導下,詩人才加深了對事物的理解和領悟;一些優秀詩篇的寫成,也是首先由她觸發了詩人的靈感。”〔7〕但站在個體身份認同的角度來看,無論是對于作家還是女性作家的身份,多蘿西都是回避的。甚至可以說,她對于個體意義上的身份也是在一定程度上退避的。她給自己的身份定位主要是“威廉的妹妹”,而非處在完整的社會網絡和人際鏈條中的獨立個體。
在社會環境、親密關系以及寫作風格的層層遮蔽下,多蘿西的創作被遮蔽了。但另一方面,不考慮市場價值和作家聲譽的書寫也是一種無限接近自由的書寫,多蘿西的自然寫作也因此突出表現了真實和自由的原則。伍爾夫熟讀她的日記時,感到,“漸漸地這部簡括的札記與其他札記的不同之處就顯現出來了:隨著這些短短的日記在我們心目中一點一點地展開,我們心目中便呈現出一片廣闊的景象,這才看出那質樸無華的記述緊扣所描寫的事物,只要我們的眼光照著它所指出的方向看去,定可如實地見到她自己所見的事物。”〔8〕對自然世界的真實自由描寫,即使不能幫助她完全達成心靈的自由和真實,也記錄了她對自然的認知、對自我的確認這一過程。在多蘿西的自然寫作中,“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交相呈現,并在其個人經歷與創作風格的影響下產生了變異與融合。
據學者帕特麗夏·法拉《性,植物學與帝國》一書的考察,截止到19世紀初期,不論學識地位的高低,英國民眾普遍可以接觸到林奈分類體系,學習動植物分類命名的基本原則。尤其“植物學成為適宜女孩學習的少有科學科目之一,并且它也鼓勵母親帶領自己的女兒進行健康漫步、采花。女性作家也開始寫作一些簡單的入門書。”〔9〕這種流行于民間的人文形式的博物學,參與塑造了探索求真的科學精神和簡潔明晰的科學語言,在文學中的突出表現就是一系列博物散文的出現。1789年,倫敦郊區一個名叫塞耳彭的小村莊里,一位普通鄉紳將自己與兩位朋友的多年書信結集,以《塞耳彭自然史》為名出版,他的博物愛好與優美文筆相得益彰,真正開創了英國自然寫作的創作潮流。同時期的柯爾律治在書頁邊緣處作出批注,并將其視作“一本甜蜜怡人的書”。〔10〕華茲華斯兄妹與柯爾律治關系密切,常有書信往來、交游酬唱,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共同出版了名垂史冊的《抒情歌謠集》,也同為早期浪漫主義的代表詩人。柯爾律治認為他們三個人共有一個靈魂,多蘿西的《格拉斯米爾日記》也時常提到三人一起讀書論詩的場景。在創作題材上,多蘿西和他們一樣醉心于對大自然的觀察描摹;在具體方式上,多蘿西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當時流行的博物學家在漫步中細察自然的方式影響;在文本影響上,多蘿西可以通過柯爾律治接觸到以《塞耳彭自然史》為代表的自然文學作品,即使由于在詩歌盛行的18、19世紀,散文(尤其是數量更少的自然寫作)并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也沒有像莎士比亞、彌爾頓那樣充分占據他們的閱讀時光。這一點無可厚非,因為塞耳彭地處偏僻,《塞耳彭自然史》及其作者吉爾伯特·懷特當時也是默默無聞。威廉·科貝特路經此地時,經人提起,才隱約記起曾經有人推薦過、但自己一直未讀的《塞耳彭自然史》,推測“作者大概是一個名叫懷特的人。”〔11〕但事實證明,作為現代意義上生態思想和自然寫作的奠基人,懷特及其著作的影響是隱匿而深遠的;自然寫作的一個重要特征“博物經驗”,在多蘿西作品中也隨處可見。
多蘿西的作品主要包括日記、游記,以及少量詩歌。盡管除了幾次有限的旅行,她一生都在居所附近度過,但作品中隨處可見她如博物學家一樣行走的痕跡,她的文字是漫游的產物。英國當代著名自然作家、旅行文學家羅伯特·麥克法倫指出:“看得越多,我越發現在過去兩百年間歐美的散文、詩歌和美術作品之中有越多的小路與腳印穿針引線般相互串接,特別是在英國。多蘿西·華茲華斯的日記中有,……”〔12〕最為突出的例證就是多蘿西,可見她是漫步細察自然這一傳統博物方式的代表性踐行者。英國具有悠久的鄉村農耕歷史,也是世界上第一個進入現代化的國家。英國人與田園的依存關系人所共知,城市和鄉村的微妙聯接是英國文學長盛不衰的主題。迄今英倫三島上“許多地方還保留著一些古道,連接著不同的地方,越過關隘,繞過山巒,通向大大小小的教堂、河流或海洋。”〔13〕“漫游”是英國人熱衷的生活方式,《塞耳彭自然史》就是在懷特日復一日的漫游中產生的。漫游使得紳士文人們走出了書齋,帶上科學的眼光與文字的素養,與大自然發生親密聯系。用腳步去丈量四周,以博物學的眼光去觀察動植物,懷著尋求答案的科學之心出發,最終發現漫游將自己帶往的并非固定之境,而是開放空間。因此,每一次當漫游接近終點時,博物經驗與個人體驗將會互相交織、質詢和升華,對自然的賞玩或親近之心將會接納一種新的感受:美學意義上的體驗、宗教意義上的試煉、哲學意義上的追問。也正是這樣的方式催生了作為一種文學體裁的自然寫作。它的起點是鄉紳式的漫游,博物學家式的觀察,而它走向的是文學家式的符號系統,以及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體察和思考。
多蘿西十分鐘情于“漫步”。她的《格拉斯米爾日記》第一則即寫道:“我從岸上的石頭走過去,盡可能把時間拉長。”〔14〕散步、信步、漫步等等詞匯在她的散文中隨處可見:“早餐后移栽蘿卜,步行走往蓋爾先生家,帶著書,采集苔蘚和植物。”〔15〕幾乎每一則日記都是由步行所見所感孕育而生的:“我在教堂上方的巖石間散了好久的步,……我閑閑地信步前行”〔16〕;“我在云氣飄過山巒之前去安布爾賽德”〔17〕;“整天下雪。我們在雪中散步直到近代爾芒”〔18〕;“首先在花園和果園里散步,早晨酷寒而陽光和煦。”〔19〕除了特殊情況,多蘿西每天外出散步,在《阿爾福克斯頓日記》中,柯爾律治的頻繁出現也都是在隨她一起散步。她的視角往往是隨著腳步移動的,風景隨著她的移動漸次展開。在漫步過程中,她以自己獨特的形式發現和記錄自然之美和鄉村之真。
多蘿西在自然寫作中運用的觀察方式也體現出18、19世紀風行于英國民間的博物學愛好的影響。博物學家式的細致探究在她的散文中隨處可見:“林中鮮花爛漫;一種美麗的黃花,略微帶點黃色,看起來豐滿、滾圓、重瓣——芳香撲鼻,我揣測是一種毛茛科植物。車前草、草葉兔齒白花、草莓、竺葵、無香味的紫羅蘭、兩種銀蓮花、玉鳳花、報春花。烏飯樹非常美,林檎長出來如一叢矮灌木。”〔20〕這是一種典型的博物學家式的眼光,林奈分類法講究的對動植物分類命名正是18世紀英國民間非常流行的消遣和學習。展現博物學家觀察能力的文字在她的日記中俯拾皆是:“樹上有柔荑花序;棕櫚樹有芽;鉛色的榿樹萌生出來”〔21〕; “小鳥在我們四面八方——蒼頭燕雀、知更鳥、紅腹灰雀”〔22〕; “白蠟樹花盛開,……繁縷長出來了,有一株剪秋羅屬的花萌芽,報春花的全盛時期過去了,白屈菜、紫羅蘭、醡漿草總是那么繁茂,墻上有小小的天竺葵和三色堇。”〔23〕諸如此類的描寫在多蘿西日記中比比皆是,它們乃是“對自然更近距離的描繪——小鳥、樹木、天氣和光線的影響——是這種新的寫作的一個醒目成分。任何有關自然的文選都會大量選用1780年之后寫的詩歌和散文。這常常是種持續的、癡迷的、獨特的描寫。”〔24〕多蘿西的散文蘊含著自然寫作的精髓。
除了博物學家式的細致,多蘿西的自然寫作還體現出對自然秩序的遵循,從而對工業文明現代性構成一種隱晦的推敲。她悲傷難遣時通過細細觀察周遭景物,試圖“把時間拉長”,回歸自然時間,想把痛苦消弭于大自然的懷抱中。華茲華斯也曾寫信抗議修建鐵路,即使他本人對科技的接受程度并不低,甚至認為從中可以煥發出新的詩意。因此,這個“花園里的機器”與其說是破壞了鄉村景致,毋寧說是由于打亂了自然時間而遭到抗議。列車時刻表不能隨意更改或拉長,然而在自然世界里,多蘿西生動地描繪了心靈如何“拉長時間”。她也直言不諱地感慨:“我們主要是為缺乏花園覺得遺憾,此外它們是悠閑與舒適的景象,至少是沒有受令人頭痛的工業的影響。”〔25〕同樣,因為遵循自然時間,他們可以每天睡得夠了就起床,肚子餓了就吃飯,要做一件事,不是因為時間到了,而是因為身體或精神的自然需要。《格拉斯米爾日記》不厭其煩地記錄:“在湖上讀詩,讓小船自行漂流。……到家時月亮剛落”〔26〕; “我們到家時心情暢快——早早就寢”〔27〕; “一場極好的雨。我躺在床上直到十點”〔28〕; “威廉睡得不好,所以躺到十一點才起床。”〔29〕多蘿西在日記和游記中表現出對于時間與空間的自覺和敏感,它一方面表現在依據時間的有序性把永恒的自然作為參照系,以凸顯主體性自我的短暫和渺小,同時又按照空間的架構把整個自然界作為人類此在世界的環繞物,擴展了我們認知的慣常邊界。歷史的進程避免不了傳統與現代的碰撞與沖突,他們在創作中體現出的自然時間對工業時間的消解,其間隱藏的正是對現代性的思考。
多蘿西將自己隱身于天地之間,不僅如博物學家一般以科學的眼光觀察、以“博物經驗”凝視自然,也如浪漫主義者一樣用日常的語言描繪、以“浪漫精神”靈視自然。在比較懷特和華茲華斯與約翰·克萊爾文學語言時,雷蒙·威廉斯曾說:“我們只需回憶吉爾伯特·懷特的文字就能夠看到他們之間的重要差別:‘烏鶇比山鳥大,以山楂為食……’這種仔細的距離的觀察和描寫針對的是一個單個的物體,另一種生物。它處于華茲華斯和克萊爾所認為的人之分離的相反一極:個人情感向一個主觀上個別化,客觀上普遍化的自然做出的投射是這種分離的中介。”〔30〕懷特的自然史寫作是科學研究的一種,自然史散文關注科學自然,使用簡明語言,從題材和風格上都能夠呼應浪漫主義對自然的重視和對文學語言的要求。但兩者有著明顯不同。自然史散文本身是一種博物學寫作,講究物種與人同在生態系統之中的平等意識,講究新物種的發現、動植物習性的準確記錄,而浪漫主義語言則是一種詩歌語言,講究想象力的運用,個人情感的流溢。自然寫作的發展一方面來自博物學在科學意義上的進步,另一方面來自于西方對崇高美的重新發現。在18世紀以前,自然是可怖的荒原,是征服的對象。隨著人類生產力的進步,可控能力的增強,更隨著美學著作尤其是郎吉努斯的《論崇高》的發表,自然之美愈加受到肯定。18世紀從帝國主義博物學的征服,到人文形式博物學的普及,自然寫作這一簡明的文學形式訴說著對自然的個人體驗,思考著對自然的哲學闡釋。至浪漫主義,自然詩歌又對散文形式的自然寫作產生巨大的推動力:“一方面,自然是一種秩序原則,……但另一方,自然又是一種創造原則。”〔31〕從最為典型的自然觀來說,華茲華斯崇尚以心靈重塑風景,比起有形的風景,記憶和聯想更能將詩人帶入“寧靜中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1798年當他再訪懷河時,聲稱“陶醉于自然的外形和色調,這種純粹的視覺性,非反思性的愉悅是不成熟的,其背后是對如畫美價值的摒棄。”〔32〕
因此,多蘿西的創作語言介于兩者之間,既不是嚴格意義上科學嚴謹的自然史寫作語言,也不是充盈著蓬勃想象力的浪漫主義式語言。她的寫作在節制中展現風景、流淌情感,是一種體現了博物學家觀察自然之細致方式以及浪漫主義者謳歌自然的樸素愿望的語言風格。因此,她與懷特、與華茲華斯在文學創作上不時采用相同或相似的題材,對同樣題材的不同處理則體現出各自不同的美學追求。
多蘿西創作中的“浪漫精神”曾經源源不斷地注入華茲華斯的靈魂,給了華茲華斯大量靈感和啟發,這一點是華茲華斯感念至深,也是眾多浪漫主義學者津津樂道的。在她與華茲華斯和柯爾律治的三人集體中,多蘿西不僅沒有被遮蔽或是隱身,反而通過日常的行為和寫作,從生活上、思想上以及文學創作上影響著這個群體中的其他人。柯爾律治曾把華茲華斯、多蘿西和自己視為三位一體,華茲華斯更是不止一次在詩中抒寫多蘿西的重要性:“她給我一雙耳朵,一雙眼,/銳敏的憂懼,瑣細的掛牽,/一顆心——甜蜜淚水的泉源,/思想,歡樂,還有愛。”〔33〕雖然在創作事實上,多蘿西遠未達到前兩位的成就和影響力,但柯爾律治此言也絕不只是就日常生活而言。多蘿西之所以在三者關系中享有平等的重要地位,還是因為他們在感情上和精神上的契合與理解。“多蘿西的日記和游記在描繪客觀自然的同時,既描寫自我,又繪制關系。”〔34〕
多蘿西身處浪漫主義文學的中心。在浪漫主義批評的語境下,多蘿西的創作呈現出相當程度的重要性和復雜性。其重要性主要在于:第一,她與華茲華斯有著極其親密的關系,乃至有研究者認為,“《格拉斯米爾日記》字里行間展現出的畫面就是,一個女人深愛著一個男人,男人全心回報這份愛,但卻還是另娶他人。”〔35〕第二,華茲華斯常取材多蘿西的日記和游記,或以她本人為靈感來源,由此創作了如《我孤獨地漫游,像一朵云》《幾個乞丐》以及《丁登寺》《露西組詩》等詩歌。在通常認為以多蘿西為靈感的《露西組詩》中,華茲華斯常把露西與大自然等同視之,直抒熱愛之情。在《丁登寺》中更不諱言,與妹妹多蘿西同游同化于自然,帶給他極大歡愉。多蘿西對世界和自然的學習而非控制的態度,與華茲華斯所贊頌的兒童精神是相通的:“華茲華斯把一個驚訝的孩子,而不是一個有支配欲的男人作為自己世界的中心。”〔36〕第三,她創作的日記和游記融合了“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對后世影響深遠。其復雜性則在于:第一,其創作既因為身處浪漫主義中心而帶有明顯的浪漫主義風格,同時也帶有當時的博物學印記,與浪漫主義自然觀有一定的差異;第二,由于寫作風格和體裁上的刻意節制與疏離,其創作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與浪漫主義的對話,豐富了浪漫主義創作和理論;第三,多蘿西的創作特色既造成她的作品在傳統的文學評論視域中被遮蔽,又因為自然寫作文類的確立、生態批評等理論的觀照而日益得到彰顯。
多蘿西筆下少有汪洋恣肆的情感波濤。語言的日常化說明多蘿西的寫作策略符合《抒情歌謠集》序言所宣稱的浪漫主義創作原則,但與此同時,她并未積極響應浪漫主義對想象力的呼喚。正如伍爾夫所說:“由于她盡量控制自己的熱烈感情,她筆下不免吞吞吐吐。”〔37〕多蘿西在創作中刻意回避的是幻象和想象,從視覺和聽覺上牢牢把握風景,總是節制而謹慎地不會越界。她時常以一種否定式的作者介入來結束一段細致深情的自然描寫:“要是我進一步沒完沒了地進行描述,我將只不過對這個極為錯綜復雜而怡人的地方的不同景物和它們的種種組合給人一個不清楚的,常常是錯誤的概念。再說,我已把描寫羅夢湖搞得自己厭煩了,得趕緊結束這段經歷。”〔38〕或是:“我就胡說了這么多,自覺膩煩了,我擔心也使朋友們膩煩。”〔39〕又或是干脆把話語權交給兄長:“雖然,如我重訪該地我會認出來的,我無法把它們召喚出來以便清楚地對你描繪。威廉在嘗試用詩表現特河的這一部分時,說:‘在陽光下,比別的地方/在月光下更具沉思的意味’。這或許可以給你比我所說的一切更有力量去設想實際的情形。”〔40〕或許來自身份認同上一貫的不確定,或是一種寫作上的修辭策略,多蘿西的語言風格是溫和甚至謙卑的。
盡管身處浪漫主義熱潮中心,多蘿西的創作主要是自然散文而非彼時盛行的自然詩歌。傳統的經典浪漫主義散文多以蘭姆、赫茲里特等說理散文名世,他們對自然的興趣遠不如對城市來得強烈。蘭姆曾在給華茲華斯的信中坦言:“我的日子全是在倫敦過的,愛上了許多本地東西,愛得強烈,恐非你們這些山人同死的大自然的關系可比。……被狹隘的稱為大自然之美的景象對我也是這樣,由于長久不接觸,早就從我心上消褪了;而這個偉大城市里的人的創造和人的聚合卻對我永遠是新鮮的,綠瑩瑩的,溫暖的。”〔41〕蘭姆對城市的熱愛無可厚非,1750-1850英國工業革命的百年間,城市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機和活力,甚至連朦朧的“倫敦霧”都成為藝術家鐘愛的靈感來源。不過也正是在城市高速發展的背景下,自然愈能夠以素樸的面貌,向人類施展療愈功能,喚起回歸的愿望。浪漫主義對現代文明引發的“異化”有著質疑的姿態,多蘿西的自然寫作同樣體現著這種推敲。
盡管在題材和語言上有許多勾連與互文,創作體裁的選擇也使得多蘿西與浪漫主義保持了距離。華茲華斯主張“好詩是一切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柯爾律治也專門強調想象在詩歌中的作用。但多蘿西本人的詩歌創作不足二十篇。或許,“她認為繁復的詩歌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對于真理的矯飾,而簡單的散文卻可以更好地表露自己的心跡。”〔42〕也很可能,多蘿西拒絕在另一套符號系統中編織意義,是因為浪漫主義詩歌所宣揚的主體性對于在作家身份和親密關系上遭到層層遮蔽的她來說,是一個難以正視的命題。但也因如此,她保有了創作的單純性和直接性,成就了英國自然寫作傳統中獨樹一幟的標志。伍爾夫曾贊嘆多蘿西能讓讀者感覺她所描繪的一切宛在目前,帕梅拉·伍夫也說道:“這些日記能直接讓我們穿越回兩百年之前,作者和她周圍一切都活過來了。”〔43〕
盡管多蘿西對于詩歌的拒斥有著復雜的原因,然而她本人的語言尤其是日記語言卻充滿詩性和夢幻般的感覺。如1800年11月12日的一則日記,從第一句 “美麗寧靜陽光明媚的早晨”,到最后一句 “天空有繁星點點”,不過短短數行,在時間的蒙太奇中完成日常瑣事的書寫;“奧利甫先生在路上走過瑪麗和我的身旁——威廉依舊坐在巖石中間”是一個結構松散的并列句;“飲茶前威廉和我外出散步——新月——我們坐在板巖露天礦床中間——我一個人在那里坐了好久。威廉在我之前到家——我發現他們在喝茶。天空有繁星點點”〔44〕一段中,有一連串意象、場景乃至人物的轉換,多蘿西利用破折號和短句,將新月、礦床、家、繁星等意象并置,將人物由雙到單再到多的轉變、將“喝茶” 這一動作的前后呼應,安排得絲毫不亂,并由此喚起浩渺與謙卑之感,催生出深沉而細膩的詩意。多蘿西的傳記作家曾指出:“多蘿西的花園是棲息者們來去自如的理想社區,大家都清楚自己的所在。她刻畫細節簡單而準確,寥寥幾筆就躍然紙上。”〔45〕多蘿西將自然“如其所是”地呈現出來,在精神上和語言上都連接了早期自然寫作的科學性、浪漫主義的情感性,以及現代生態意義上的新自然寫作的和諧性。
多蘿西的自然寫作平靜而不平淡。由于她對眼前景物的準確把握和審美自信,她筆下的自然絕非一個感傷的天堂。柯爾律治曾說多蘿西是用散文寫詩的人,她的語言盡管樸素,但非常準確、細膩,是練習之后的審慎選擇。《阿爾福克斯頓日記》的開篇就精心營造了“作者不在場”的客觀感:“綠色的小徑沿著山邊,變成小溪流淌的通道。細流閃爍著銀光從山脊間奔下,把嫩嫩的麥苗沖出陣陣波紋。山坡上聚攏著羊群。……花園模仿著春天,為鮮花而歡喜。……紫色星星模樣的雪蓮花,在陽光里盡力伸展身體。”〔46〕為了描繪雪蓮花的情態變化,多蘿西使用了含有一個從屬分句和三個現在分詞的長句,效果明晰而生動。對于日記和游記里出現的平民以及貧民,多蘿西同樣用簡練有力的語言加以刻畫。《蘇格蘭旅游回憶》中,當他們旅行到蘇格蘭詩人彭斯的家鄉,看見滿目瘡痍,“一名婦女正坐在田野當中,……她的面容十分憂愁。”〔47〕多蘿西對這名婦女的情感既是一種情感上的關懷,也是一種美學上的同理:“她有這么多費解和不明之處,她的形象同當地的荒涼景況如此相稱,我們要感謝她在那里,使我們有機會體驗人在沉悶的孤寂狀態中跟自然景物聯系在一起所產生的最令人關注的感覺。”〔48〕盡管沒有像科貝特《騎馬鄉行記》那樣以“山水畫與流民圖”痛揭社會傷疤,但她試圖在與自然環境的聯系中,獲取對鄉村的深入理解。
總體來說,多蘿西以博物學家式的嚴謹來觀察和記錄眼前所見的自然,以浪漫主義者的熱情描摹和歌頌自然,以樸素的散文形式回避情感的湍急奔涌和想象的過多參與。她以敏銳的觀察力捕獲真實,以從容的審美力加以揀選,再將其訴諸簡潔流暢的文字。多蘿西將經由個人特質融合后的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共鑄于一爐,她的思想與才華成就了她在英國自然寫作傳統中承上啟下的地位。
多蘿西的日記和游記延續了懷特以來的自然寫作傳統。這個傳統在肇始之初,承繼了博物學家林奈為動植物分類命名的傳統,以期接近世界的本來面目。但自然寫作并非對于博物學的簡單沿用,而是西方傳統自然觀念、博物學自然觀念在浪漫主義發展之際的一次合流。多蘿西的創作蘊含了豐富的博物經驗,但并非有意為之的科學寫作。正如瑪格麗特·霍曼斯所說,“多蘿西對風景中的對象的尊重并不表現為地形學上的科學記錄。與她同時代或早前的游記作家擅長列舉如畫風景的所有細節,……多蘿西的描繪則是印象式、片面化的(此處片面化既指描繪對象的非完整性,也指作者對描繪對象的個人偏袒性。)”〔49〕多蘿西的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經女性視角糅合轉化,形成獨特的寫作風格,豐富了英國自然寫作的內涵,拓展了英國自然寫作的發展空間。因此伍爾夫也認為:“她以發現者的熱情、博物學家的細心、情人的狂喜探索它(注:她與兄長長途跋涉所見的瀑布)的特征,記下它的外貌,闡明它的與眾不同之處。她終于占有了它——把它永遠儲存在自己的心靈之中了。”〔50〕與其他英國自然作家一道,多蘿西懷著熱愛之心,細察自然景物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用文字記錄人與自然的對話。勞倫斯·布伊爾認為:“通過專注于在空間或時間上遙遠的生物或地質領域,專注于太微小的微觀世界或太巨大而不能吸收的宏觀模式,通過消除人類的主角和情節,或者通過把它們歸入邊緣,自然寫作有效地將人類利益定義為自然運動的邊際。”〔51〕蘊含在多蘿西的自然寫作中的“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元素,正是在不同程度上呼應、取舍并傳承著自然寫作的傳統。
孕育現代意義上自然寫作這一文類的博物寫作看似瑣細,但因其“自然史”的性質又不可避免地歸屬于宏大的話語體系之中。無論是早期博物學興起與帝國擴張的關系,還是田園牧歌與鄉紳傳統的聯結,早期自然寫作打上了科學求真與文化懷舊的雙重印記。隨著浪漫主義的興起,日常生活與山水花草帶著人性的清新昂揚之風進入文學領域,自然寫作日益成為現代生態話語的一部分,多蘿西被遮蔽的價值也日益彰顯。多蘿西·華茲華斯繼承了吉爾伯特·懷特以來的英國自然寫作傳統,其創作糅合與表現了人文主義博物經驗和浪漫主義美學精神。其后經約翰·克萊爾直到W·H·赫德遜和理查德·杰弗里斯,英國自然寫作迎來一個新的高峰。他們既受到英國早期自然寫作傳統的影響,也吸收了美國自然寫作中的土地倫理、荒野精神、生態意識等特質,拓展了英國自然寫作的疆界。此后愛德華·托馬斯的自然散文延續了這一路以來的英國自然寫作傳統,英國自然寫作基本定型,懷特、多蘿西、克萊爾等早期自然作家的審美方式和心理空間在英國自然寫作的傳統中得到延續。學者斯科特·斯洛維克指出:“‘自然寫作’……具有潛在的巨大力量,可以幫助讀者重新想象他們與這顆星球的關系,并克服那種因異化而產生的極度恐慌和消極情緒——而通過連鎖效應,該文學還能觸及其真正的讀者以外的人群。”〔52〕隨著生態危機的凸顯,當代英國的“新自然寫作”在對早期自然寫作的不斷回顧與呼應中進入了生態文學的新階段。在羅杰·迪金、J·A·貝克、羅伯特·麥克法倫、凱瑟琳·杰米、理查德·梅比等新自然作家筆下,生態關懷逐漸替代了田園之風的主導地位,但英國自然寫作和綠色研究的傳統與內核始終承繼有序。多蘿西在遮蔽之中書寫自然,表現出對于時間與空間的自覺和敏感;以自然史的眼光把永恒的自然作為參照系,既通過認知自然來確立自我,又暗示主體性自我的短暫和渺小;懷著浪漫主義精神,以心靈直覺和日常語言來把握和體味自然,同時也尋求想象力與直接性之間的平衡。其中蘊含的博物經驗與浪漫精神一直綿延到當代英國新自然寫作之中,在新的語境下呈現出新的變化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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