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春梅 尹培文
“早春江上雨初晴,楊柳絲絲夾岸鶯。畫舫煙波雙槳急,小橋風浪一帆輕。”誰能想到,這是2018年3月由清華大學研究團隊研發的人工智能詩人 “九歌”以 “早春”為關鍵詞創作的一首詩作?而在2017年12月,第四屆世界互聯網大會在江浙滬 “金三角”之地烏鎮舉辦,會上專設了以 “AI讓生活更美好”為主題的人工智能論壇:微軟公司發布情感計算人工智能 “微軟小冰”;阿里巴巴集團發布能夠多維感知、持續進化的 “ET大腦”;百度發布對話式人工智能系統 Dueros;這一切顯示人工智能已開始走出實驗室進入現實生活。有人甚至認為,未來25年,最為重要的技術變化就是這個世界將更加智能化,這是人類未來的走向。
與此同時,在金融服務業、醫療、無人駕駛、運輸等領域,人工智能的采納和接受度同樣已經大大提高。人們驚嘆科學的無限創造力的同時,卻又備感脅迫的陰郁。這不由地讓人想起顧城的詩句:“世界都濕了,星星亮得怕人。我收起傘,收起滴雨的云,世界轉到零點,托住上帝的腳跟,你還沒來,我還在等。”①這寫于30多年前的詩句,似乎一詩成讖,如今的世界——大數據來了!云計算來了!移動互聯網和人工智能也來了!新一輪科技革命正如火如荼,方興未艾,而且讓這世界變得濕漉漉的。
人工智能是對人的意識、思維過程進行模擬的一門新學科,主體由科學、算法和機器構成,基于先進的軟件和硬件組成,能夠進行某種形式的學習,獨立自主的解決問題。簡言之,就是訓練計算機使其能夠完成自主學習、判斷、決策等人類行為的范疇。而智能世界最主要的三個構成要素是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
通常情況下,研究者把人工智能分為三類:弱人工智能、強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主要專注于完成某個特定的任務,如語音識別、圖像識別和翻譯等,依據大量統計數據而歸納出模型,用于解決特定的具體類的任務問題而存在,基本上還屬于 “工具”范疇。強人工智能則包括了學習、語言、認知、推理、創造和計劃,目標是使人工智能在非監督學習的情況下能處理前所未見的細節,并同時與人類開展交互式學習,已經具備 “人格”的基本條件,可以像人類一樣獨立思考和決策。而超人工智能則被定義為 “在幾乎所有領域都比最聰明的人類大腦都聰明很多,包括科學創新、通識和社交技能”。某種程度上,在超人工智能階段,人工智能已經跨過 “奇點”,其計算和思維能力已經遠超人腦,屆時人工智能或將形成一個新的社會。
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大體經歷了如下階段:20世紀50—60年代,美國硅谷科技人員提出 “人工智能”概念并得到最開始的盲目追捧,這是注重邏輯推理的機器翻譯時代;70—90年代,發展遭遇瓶頸變得緩慢,成為依托知識累積構建模型的專家系統時代;21世紀頭幾年開始步入重視數據、自主學習的認知智能時代,尤其是2016年谷歌公司基于深度學習的AlphaGo戰勝圍棋世界冠軍,再次引爆人們對人工智能的熱情。2016年10月美國發布兩份重要報告: 《為人工智能的未來做好準備》、《美國國家人工智能研究與發展策略規劃》,針對人工智能發展和應用現狀、目前存在的問題,提出若干建議和對策。2017年中國首次將 “人工智能”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并隨后發布 《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這標志著人工智能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與此同時,世界主要發達國家紛紛把人工智能作為提升國家競爭力、維護國家安全的重大戰略,加緊出臺規劃和政策,力圖在新一輪國際科技競爭中掌握主導權,引領世界新潮流。
可以說,經過近60年的發展,人工智能科學已經奠定了若干重要理論基礎,并取得了諸多進展,如機器感知和模式識別的原理與方法、知識表達與推理理論體系的建立、機器學習相關的理論和系列算法等等。目前,人工智能主要應用還是集中在個人助理、安防、自駕領域、醫療健康、電商零售、金融、教育等方面,如智能手機上的語音輸入、家庭管家和陪護機器人;智能監控、安保機器人;智能汽車、工業應用;醫療健康監測診斷;倉儲物流、智能導購和客服;教育智能化測評或個性化輔導。②但上述突破也僅僅是智能系統從某個視角、在某個特定領域接近或達到甚至超過人類智能,但在多認知功能協同和通用性智能方面,機器人還與人類有明顯差距。可以說,現在的人工智能研究,大部分還處在人工智能整體發展深海中的冰山一角。
2017年5月,由微軟亞洲研究院研發的智能軟件 “小冰”創作的詩集 《陽光失去了玻璃窗》正式出版。據介紹,詩人 “小冰”自2016年起步寫詩,該詩集是從其數萬首現代詩作中選出139首結集而成,篇幅長達227頁,這是 “小冰”花費100個小時, “認真學習”了自1920年代以來共519位中國現代詩人的所有作品,進行了10000次迭代計算之后完成的 “文學產品”。出版方湛廬文化宣稱,“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部機器人寫作的詩集”。筆者認真閱讀這些詩作,其中不乏意象豐富的作品,如《秋蟲的聲音》: “幸運將要投奔你的門上的時候/秋蟲的聲音也沒有/你的眼睛的誘惑/在天空中飛動/像人家把門關了幾天吧/我一個迷人的容貌/有時候不必再有一個太陽/把大地照成一顆星球。”又如 《到了你我撒手的時候》: “多于幻象的建筑/到了你我撒手的時候/好看著我的/忘了何時落下眼淚/是幻象的建筑/已經是大陽出山的時/我是二十世紀人類的靈魂/就做了這個世界的我們的敵人”。詩中發出倡議:撒手吧,因為我是20世紀的靈魂,與當下的世界有著天生的疏離,以致變成敵人。此外,太陽、沙灘、小鳥、老槐樹等意象多次出現在小冰的詩作中。迄今為止,人的創造力從何而來尚無權威科學定論,但作為人工智能產品的機器人 “小冰”憑借著大數據、自然語義分析、機器學習等技術積累,已經實現了超越簡單人機問答的自然交互,至于它如何從 “小鳥”聯想到 “美麗的夢”,其創作機理則如同一個巨大的黑盒子,無人得知。據傳此前 “小冰”曾先后用27個筆名在各大網絡論壇發表其詩歌作品,也不曾被網友識破其人工智能的真實 “身份”。
隨著技術日趨成熟與服務思路轉變, “智能寫作”開始走進我們的生活。語音錄入、機器校對、機器寫作開始成為常態。機器人介入寫稿最早始于美國 《華盛頓郵報》,而且新聞機器人在垂直領域的報道中,其稿件開始被高頻率采用。譬如國外有美聯社的WordSmith、 《華盛頓郵報》的Heliograf、以及 《紐約時報》的blossom等,國內有新華社的“快筆小新”、騰訊的dreamwriter、第一財經的 “DT稿王”等。在美國,協助作家進行資料分析與用戶研究的人工智能軟件已經問世,它不僅能協助作者進行創作,甚至進行一定程度上的 “機器創作”。2016年,在日本第三屆日經新聞社組織的 “星新一獎”小說創作大賽中,名古屋大學佐藤·松崎研究室研發的機器人 “有嶺雷太”創作的小說 《機器人寫小說的那一天》,與其他人類創作的小說一起參評并順利通過評委初審,而評委一致意見是 “情節無破綻”。在國內,像 《晶報》、 《深窗網》、 《看財經》、 《第一路演》等眾多新聞媒體和門戶網站都不同程度上享受到Giiso AI寫作帶來的便利。2018年世界杯期間,一名叫 “小封”的機器人記者秒發新聞,日均發稿量26篇,搶在一眾專業記者前面,實時發布前瞻、賽程、速報、賽果消息,新聞客戶端閱讀量過1億。最為關鍵的是,很多稿件的 “寫法越來越類人化,不再是冷冰冰的”。此外,近年來人工智能在文獻查閱和邏輯推理方面已經超越人類,并正在取而代之。耶魯大學和牛津大學等高校研究機構曾有報告稱,10年內人工智能有望在翻譯、高中水平的寫作等領域超越人類。
日前筆者看到一則報道:2018年7月, “中國智能寫作產業聯盟”成立大會在安徽合肥召開,會議提出要 “依托部省共建的產業機制及國家級產業基地資源,整合該領域龍頭企業組建產業聯盟,推進 ‘智能寫作’項目發展,統籌產學研用各方面資源,加速推動智能寫作產業邁進新臺階”。新技術、新模式、新業態正在不斷催生,筆者被想象力所限,不知開始進入產業模式的 “智能寫作”會生產出怎樣的文學作品,它們是否還會像很多傳統的文學經典作品一樣有激情、有品格、有溫度?未來難以預知,我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世界正在持續發生變化本身。
可以預見,人工智能將顛覆并重構傳統媒體生態,也帶來文學創作領域新的組織形式、生產方式、產品形態。在走向強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的過程中,我們也必然面臨許多難以預測的風險,需要越過重重的困境。
在過去30年里,以CPU為代表的微處理器的計算能力提升了100多萬倍,現在世界上30多億人正使用的智能手機,每一部機器的性能都超過1980年代占據整個房間的超級計算機。但如果說人工智能的發展目標是構建像人腦一樣能夠自主學習和進化、具有類人通用智能水平的智能系統,那么迄今為止, “除人腦以外,沒有任何一個自然或人工系統能夠具有對新環境新挑戰的自適應能力、新信息與新技能的自動獲取能力、在復雜環境下進行有效決策并穩定工作直至幾十年的能力。沒有任何系統能夠在多處損傷的情況下保持像人腦一樣好的魯棒性,在處理同樣復雜的任務時,沒有任何人工系統能夠媲美人腦的低能耗性”。③
“人工智能之父”圖靈曾提出人工智能測試本質上是想制造一個對話系統,即通過多模態的交互方式使人和電腦可以交互的智能機器。從技術層面講,最簡單的是客服對話系統,即使用者提出問題它給出相關答案;再上一層則是比較復雜的邏輯對話,譬如醫學問診、無人駕駛、廣告營銷等,成為人類的幫手和朋友;更高一層則是讓電腦被賦予人的情感,而不是冷冰冰的機器,這仍是實驗室最前沿的研究課題。探索人腦與計算機信息處理機制之間的關系,仍然是人工智能不斷創新的重要源泉,類似創造性思維這種復雜高級的思維過程,必然需要進行多學科跨領域的交叉研究,才能取得更大突破。而在生物學、醫學、神經生理學家還沒完全弄清楚人腦機制、人類思維是什么的背景下,計算智能想模仿也沒有明確的途徑和完全解構的樣本可供參考。
人工智能的優勢顯然在于技術,它可以用來解決傳統創作的某些環節問題,但文學創作最終的目的是通過 “技近乎道”,達到更高精神層面的表達。換句話說,就是人工智能技術也是有其 “天花板”的。機器人受限于科學家給它設定的算法和數據庫,不可避免地呈現模式化趨勢,其創作產品雖能以快制勝,但仔細閱讀卻總感到 “似曾相識”。作家韓少功就指出: “機器人寫作必須依托數據庫和樣本量,因此它們因襲舊的價值判斷,傳達那種眾口一詞的流行真理,應該毫無問題。但如何面對實際生活的千差萬別和千變萬化,創造新的價值判斷,超越成規俗見,則可能是它們的短板。”④可以說,人工智能研究離真正實現信息處理機制類腦、認知能力全面類人的智能系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大數據不僅僅指數據收集,更重要的是如何對這些數據進行處理。以自媒體的新聞寫作為例,我們依靠人工智能程序,利用大數據來進行新聞寫作,甚至通過進行網絡追蹤和數據收集,分析用戶喜歡看什么樣的內容,看多長時間,經常使用哪一類媒體平臺,并將數據與廣告業務結合起來,有選擇性地推送用戶關注的內容,或許某天還可以變成更有針對性、私人訂制式的媒體推動模式。數據采集首要的是其源頭的客觀準確性,但其出處是不是官方權威發布?是否涉及他人的隱私?是否侵犯其他群體的正當利益?而關于數據處理,因其隱藏著不可估量的商業價值,甚至可以左右社會輿論或影響政治經濟決策。傳統媒體由編輯人員承擔的內容把關權責無形中轉給了基于推薦引擎的 “算法”,其結果是一些標題黨、假新聞和低俗內容橫飛,加之現在信息采集手段越來越高超、便捷和隱蔽,以及出于個人信息的安全保護,時常讓人感到無論是技術手段和法律支持都越來越捉襟見肘。可以說,人工智能是社會發展的偉大進步,但同時對當下的法律規則和法律秩序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或是“技術—經濟”決策可能導致的風險,或是法律保護的科技文明本身帶來的風險。一定程度上,大數據正改變著個人與政府、個人與企業、個人與個人的權力關系格局,挑戰著現有法律回應社會問題的方式。
當人工智能機器人逐步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表達能力,能夠與人類進行一定的情感交流,而且在未來若干年甚至可能超越人類的智力,那么我們將來是否有必要在法律上承認其法律主體地位?當人工智能在新聞和視覺藝術領域參與創作活動的現象成為常態,如何認定由此生成內容的可版權性及其權利歸屬?如果機器人與人類的法律地位平等,機器人與人類在權利方面是否平等?機器人是平等享有所有權利,還是只平等享有部分權利?目前在作品判定要件中,著作權法要求 “作品必須是文學、藝術或科學領域內的獨創性表達”,而表達的前提乃自然人所獨有的智力或思想。當作為非自然人和法人的人工智能機器人 “小冰”詩歌創作首次成為內容來源后,該內容是否受著作權法保護?這是否會對傳統著作權的客體認定標準和權利歸屬原則引發混亂?諸如此類,在具體實踐中,人工智能必將帶來一系列的法律新權衡。
此外,隨著人們對網絡信息安全越來越重視,區塊鏈作為一個全新的體系,正吸引越來越多前瞻研究者的注意力。如果說大數據時代,互聯網的首要規則是 “交流優先”,一切可以免費且自由地被復制、移動和改變,那么新的發展方向必然是價值和安全成為數據庫構成的重要部分,人們對信息來源的真實有效、身份產權、系統基態等將有著更高的追求。作為內容生產者,文學創作主體可能減少被各種交易平臺層層盤剝的機會,進而凸顯其創造者思想者的獨特魅力,并獲得更好的效益回報。當然,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人類對公平正義的理性追求和法律最基本的平等原則之上。
人工智能不僅是個技術問題,同時也是哲學問題。我們到底是需要人工智能代替人類勞動,還是要代替人類思考?如果是讓人工智能代替勞作,讓人類由此得以擺脫艱苦的勞動,那么人類的生活會因此變得更好嗎?我們會變得更加幸福嗎?如果人工智能發展獲得超越人的智慧,那時還需要人類的存在嗎?人類的傳統文明還有存在的意義嗎?可以說,自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以來,人類一直為實現“將人類從勞動之中解放出來”的美好愿景而不斷努力。從斧頭、錘子、鐮刀到蒸汽機、汽車、飛機,再到今天的機器人、智能公交、無人飛機,一切工具的誕生都是為了人的解放。目前人工智能雖不能全然模擬人類智能,但在一些反復的機械勞作、有危險性的勞動、需要高精確度或高速度的勞動中,已經開始實現對部分機械性勞動的代替,提高了人類勞動安全性,擴大了勞動自由度,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與此同時,似乎也存在一系列的 “近憂遠慮”:人工智能的大量應用可能導致某些職業領域的大量失業問題;自動駕駛技術與人發生沖突時的危險保護原則悖論問題;人與機器人更親密,人不再是生活意義的分享者,由此產生的人與人的關系深度異化問題;人工智能武器以及戰爭風險監控問題;超級人工智能普惠與生命安全問題;等等。⑤此外,當下社會依然嚴峻的諸如戰爭、貧窮等全球社會問題,會不會因新一輪全面自動化技術而產生老弱病窮區域及群體的進一步擴大化?又或者人工智能技術會不會脫離人類控制而淪為某些冷酷無情的政治家和資本家的權力工具?可以說,單純就技術應用而言,人工智能看上去確實有助于普惠人類生活,倫理學上似乎也沒有明顯疑點;但就人類作為 “自由主體”的存在而言,它可能整體性地顛覆、界定和重新改寫已有的關于 “人”的一切認知和概念。
在 《未來簡史》中尤瓦爾·赫拉利認為,人類社會未來之發展,隨著科技進步很可能會改變現有的意識形態,進而形成一種新的意識形態——“科技人文主義”。換言之,人類應該按照人的自由意志之期望發展人的心智,使人得到進化。到那時,人們所希望的不再是通過人工智能來解放人,而是對人類自身的心智進行升級,使人類能夠接觸到目前未知的經驗與未聞的意識狀態。⑥因此,有人建議,人類必須能夠在技術上給人工智能設定 “哥德爾程序炸彈”或者 “阿喀琉斯的腳踵”。在未來具有種種不確定因素的背景下,人工智能極限的突破究竟會促進人的自由意志的實現,還是會顛覆人的自由意志本身,當下仍難以為這樣的問題尋得正確答案。
所謂智能就是思考、判斷和行動的能力。科學家將人類思維分成三種——抽象(邏輯)思維、形象 (直感)思維和靈感 (頓悟)思維。人工智能想要真正成為智能,就不能僅僅模擬人類的抽象思維能力,即推理和邏輯能力,還要模擬人類的情感、感性、創造等與形象、靈感有關的能力,而后者正是美學所研究的對象。隨著人類與計算機交互關系越來越緊密,人們越來越重視人工智能情感的重要性,這種重視絕不僅僅是停留在科幻電影中的藝術想象,而是開始通過模擬人的風格形成其獨特的鑒賞能力。如:美國藝術家科恩設計的藝術創作軟件“Aaron”所創作的繪畫已具有自己的風格,甚至被美術館收藏;天津大學孫濟州的 “中國水墨畫效果的計算機模擬與繪制系統”,用計算機模擬創作生成了水墨畫效果;美國音樂教授庫柏設計了名為“音樂智能試驗”程序,通過分析和提取音樂大師作品中的旋律特征并加以重組,使得智能體創作的音樂幾乎能與大師作品媲美。在人工智能模擬人類的感性和藝術創作時,也正在強化對人類情感和藝術本質的研究。
舉例說明,來自美國的谷歌智能助手,以及俄羅斯社交網絡巨頭Yandex開發的Alise,就對一句同樣的對話會表達出不同情緒反應。如果對谷歌智能助手說一句: “我好傷心”,助手會回答說:“我希望我有手臂,這樣就可以抱抱你了”——算是標準的暖心安慰。而Alisa則會說: “沒人說過人生會一帆風順”——仿佛一盆傲嬌的冷水,卻也不乏默默地鼓勵。這兩種智能機器人其情感產生機制是什么?它們與人體機能、外界環境、性格文化的關系怎樣?在藝術中如何完成情感的表達和傳遞?人工智能創造的作品與人類所創造的藝術作品,是否有著本質的不同?即使人工智能或許能夠有一天模擬生成情感,甚至也能夠在藝術品中比較完美地表現出一定的情感來,但這是否就意味著人工智能真正有了情感呢?還是說只是一種基于不同算法而簡單地執行指令?等等,這些都值得深入探討。
我們知道, “龍”是中國古代一種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神奇事物,劉勰給自己著作定名為 《文心雕龍》,未嘗不是意指文藝是一種人類狂野無羈的想象力和創造性的生命呼喚。黑格爾也說: “藝術也可以說是要把每一個形象的看得見的外表上的每一點都化成眼睛或靈魂的住所,使它把心靈顯現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講, “美學的創造,是在科學、學科之外、之上,開啟了一個空間,一個想象的、靈性的空間。這個空間, ‘逸’出每個人自身的精神世界,指向了無窮的天際。”⑦而基于海量數據交互迭代形成的高維空間,每一次信息的碰撞、組合、解構都可能相應產生一個嶄新的對象,因此,隨著智能技術不斷發展,它可能不再是一種工具,而是一種范式、一種手段,必將極大拓展人類的社交、生活,它與藝術審美的關系也會相應發生變化。而以人為本,從人與人造物的關系出發,人工智能發展無疑為美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話題和范疇。
米蘭·昆德拉有句名言: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獨特的心智,是人類超越其他生物的重要標志之一,但實際上經歷了漫長的生物進化,得以勝者之姿雄踞地球的人類,終歸也只是渺小的,我們必須對大自然永遠保持敬畏之心。就人類本身而言,其有別于其他生命的思考能力應該是更高更強的做選擇的能力,即我們應是理性的睿智的博弈者。
創新是發展的動力,一個民族的繁榮取決于創新活動的深度和廣度。未來學家雷·庫茨魏爾 《奇點臨近》一書中,在贊美科技進步的同時,也描述了一個 “改變世界的思想力量也在加速”的世界,并預言人工智能將在2030年超過人類智能。當AlphaGo打敗李世石時,棋圣聶衛平感嘆: “末日來了!”要知道,一個好的國家級的圍棋選手一生只能下20萬局棋,而Alpha Go一天就可以下一百萬甚至于更多,這就叫深度學習。人工智能還會帶來更多的革命性的變化,譬如在未來的學習中,可能老師和學生誰也不是中心,而是 “開環式大學”的概念。著名的麥肯錫公司曾進行過關于未來發展的分析,并總結出四點: (1)全球化。 (2)人類社會深刻轉型。 (3)中國的崛起。 (4)科技革命。也有人說,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核心是智能化。信息技術正在進一步深化發展,很多領域的新發現、新發明正多軌并行、交叉推動,而基礎研究也同樣在蓬勃發展。各種新鮮事物在互聯網世界快速被創造的同時,舊有事物退出歷史舞臺的速度可能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慢,而改進則意味著新陳代謝、吐故納新。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意味著一場顛覆性變革的到來。
生活是文學不竭的源泉。習近平總書記說:“文藝作品不是神秘靈感的產物,它的藝術性、思想性、價值取向總是通過文學家、藝術家對歷史、時代、社會、生活、人物等方方面面的把握來體現。面對生活之樹,我們既要像小鳥一樣在每個枝丫上跳躍鳴叫,也要像雄鷹一樣從高空翱翔俯視。中國不乏生動的故事,關鍵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中國不乏史詩般的實踐,關鍵要有創作史詩的雄心。” 文藝創作者如何應對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想象力和創造力,可能是人腦跟機器芯的最大差別,也是文學藝術的 “特權”。
那么什么是創新?著名經濟學家熊彼特曾提出如下觀點:第一,創新是生產過程中內生的;第二,創新是一種 “革命性”變化;第三,創新同時意味著毀滅;第四,創新必須能夠創造出新的價值;第五,創新是經濟發展的本質規定;第六,創新的主體是 “企業家”。熊彼特的創新理論,一定程度上也適用于文學創新。首先,文學創新是文學生產和文學研究內生的需求。其次,文學創新也是一種 “革命性”的變化,不能再停滯于原有的生產和研究機制。第三,文學創新意味著新陳代謝,從內容到形式都亟需注入新的活力。第四,文學創新要重視新方法的應用,旨在創造出的產品具有新的價值。第五,文學創新要著眼于 “發展” (即質變),而不是 “增長” (即量變)。第六,文學創作者才是進行文學創新的根本主體。⑨
誠如歷史學家希爾所說: “每一代人都要重寫歷史,因為過去發生的事件本身沒有改變,但是現在改變了,每一代人都會提出關于過去新的問題,發現對過去都有一種新的同情,這是和他們的先輩所不同的。”⑩不僅僅是歷史,還包括未來。人文科學如美學、藝術、人文、社會、哲學等都在研究與人相關的領域,而人正是最大的不確定性。我們不應該把高科技單純看成一種技術工具,可能更需要看到的是這些東西對人的生活和人性的改變。而基于創作材料、創作方法、問題意識的巨大變化,文學創新必須采用新方法,開辟新領域,發現新的資料來源,采用新的組織形式,為社會提供新的產品,以滿足當下社會對文學藝術的新需求。面對人類浩瀚歷史長河,面對人工智能的蓬勃發展,文學創作者惟有不改初心勇立潮頭,關注社會書寫時代理想,守望浮躁人世不息詩意。
注釋:
① 顧城: 《顧城精選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頁。
② 李尊: 《為什么說目前人工智能主要應用在這七個領域?》,OFWEEK機器人網,2016年11月1日。
③ 曾毅、劉成林、譚鐵牛: 《類腦智能研究的回顧與展望》, 《計算機學報》2016年1期。
④ 韓少功: 《當機器人成立作家協會》, 《讀書》2017年第 6期。
⑤ 趙汀陽: 《人工智能 “革命”的 “近憂”和 “遠慮”——一種倫理學和存在論的分析》,《哲學研究》2018年第4期。
⑥ 參見尤瓦爾·赫拉利: 《未來簡史》,林俊宏譯,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
⑦ 駱冬青: 《學一點 “美學智慧”》, 《新華日報》2018年9月6日。
⑧ 邱華棟: 《文學從生活來》, 《文藝報》2017年7月19日。
⑨⑩ 參見李伯重: 《中國人文學術如何創新?》,《探索與爭鳴》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