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草

丁之境

春天，萬物生長，總是會給人帶來很多遐想和驚喜，那是關于生命的遐想和驚喜。

在一個春日融融的早晨，我用布袋子拎著一個直徑十二三厘米的花盆走上了講臺。

“同學們，今天老師帶了一盆仙草來給你們上課。”我先賣了個關子。

在各類模擬題中摸爬滾打已近麻木的孩子們瞬間被刺激到了，他們眼巴巴地看著我手中的袋子，有人忍不住發出了聲音“仙草？什么仙草啊？”

我將一個仿麻袋造型的小花盆從袋子里拿出來，放在講臺上。盆身是淺灰色的，上面還有三個頗具藝術感的字“夢之草”。花盆里長滿了春天的綠意。植株的葉子極小，比小黃米的米粒還要小，但圓溜溜的，厚嘟嘟的，像極了微縮版的多肉植物。葉片顏色是養眼的新綠，密密麻麻長在水嫩的細莖上，嫩莖匍匐在生有青苔的泥土上，偶有幾枝努力向上，在春風中微微顫動。剛用噴霧器噴過水，葉片上還隱隱約約留有晶瑩的水滴。晶瑩的葉子間仿若有紅黃色的小花，也只能是仿若，因為花朵實在太小了。

我把花盆遞給第一排的學生，示意他們快速看完后往后傳。學生一邊傳看，我一邊說：“這就是我今天帶來的仙草，同學們有沒有在哪兒見過這種植物？誰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們紛紛搖頭。

“其實這種植物每天都陪著你們上下課的，已經看完的同學可以到教室外面找一找。”我發出了指令。

帶著好奇，孩子們一窩蜂地涌到了外面。很快，他們激動地回來了，“老師，就在門口的花壇里。密密麻麻一大片都是，綠瑩瑩的。”

教室里剩下的孩子聽到了，也跑出去看那片綠瑩瑩的花壇。花壇離教室門口不到一米。花壇里沒有花，只有一棵瘦高瘦高顯得伶仃的劍葉龍血樹。男生經常從上面輕輕一躍就可以跳到教室外的小平臺，那是他們課間玩耍的寶地。女生們也經常在教室門口的花壇附近聊天、休息。但沒有一個孩子留意到這花壇里早已長滿了春天的綠意，并且長得那樣的鮮亮，那樣的恣肆。

等孩子們都回到座位坐好后，看著他們充滿期待的眼神，我說：“教室門口花壇里那層清澈的綠，最常生于路邊的石縫和墻上的陰濕處。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名字，更不知道它從哪里來，為何長在這里。但它是有名字的，它叫透明草，又叫小葉冷水花，還是一味解毒的良藥。你看，上帝從未拋棄過每一個努力過的靈魂，也不曾辜負過每一個擦肩而過的生命。”

教室里響起了孩子們熱烈的掌聲，我想這掌聲應該是他們對透明草這卑微生命的熱情贊頌吧。這低到塵埃里的植物用自己的生命給我們上了一堂很好的生命哲學課，正如尼采所說的那樣“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被人們漠視到幾近于無的透明草不就是可以啟迪人類心智的仙草嗎？

下課后，幾個孩子追上來問我：“老師，為什么你總能發現生活中不易察覺的美與感動，而我們卻不能？”我問他們：“還記得上學期我讓你們寫過的一個作文題‘凝視嗎？請記住，未經凝視的世界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必須學會凝視這個世界，才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風景啊。正如這門口的透明草，如果不去凝視它，它對我們而言，就真的透明于無了。”

這是在充滿生命的遐想和驚喜的春天里，在孩子們備考最緊張的日子里，我給孩子們上的一堂語文課。我希望他們在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依然不要忘了用心去凝視這個世界，從而產生對生活細節和生命細節的敏感。（本文首發《廣州日報》2017年4月28日每日閑情版，有刪改）

責任編輯 廖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