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改增后全國第一虛開大案始末

克愚

2016年，在南依秦嶺北望渭水，山清水秀風光綺麗的陜西省寶雞市陳倉，公安機關在稅務部門的密切協助下，僅用十天就破獲了一起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價稅合計2.6億元人民幣，當屬營改增后全國最大的涉稅犯罪案件，上演了一起嚴厲打擊涉稅犯罪的時代贊歌。

疑竇叢生

這一特大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案犯罪線索，是由陳倉高新區稅務機關工作人員首先發現的。

陳倉“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新區”，地處關中平原最西端，寶雞市中心以東渭水河畔。區域面積48平方公里，由3個街道6個鄉組成。發展至今面積達10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60多萬。新區內入駐有法國施耐德、日本住友、德國西門子等世界500強企業，國內各類注冊資企業8000多戶。其中年銷售億元以上企業52家，10億以上18家。2017年開發新區實現總產值191.38億，人均生產總值31659元人民幣。其中非公有制經濟增加值116億元，占全新區經濟總量比重的60.82%。對于一個新開發區來說，這些數字遠比不上東南沿海發達地區，但在西北欠發達地區卻令人刮目相看。

稅務機關面對如此眾多不同性質的公司企業，其業務工作量可想而知。每天到辦稅服務廳辦理各種業務的納稅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稅務人員每天幾乎都忙得不可開交。

審核抵扣窗口的稅務人員在工作中，先后聽到窗口外有人小聲議論，內容是一些農民種植中藥材致富發了大財，說者還流露出嫉妒的口氣。心想農民種植中藥材司空見慣，憑勞動發家致富有什么奇怪的？但是隨著后來多次聽到類似內容的議論，稅務人員不由得疑竇叢生，聯想到最近一些企業的業務員，持收購中藥材次數密集而且量大的發票頻繁進行抵扣的現象，于是把這個可疑線索報告給了有關領導。

領導對這個異常情況十分重視，立即派稽查員進行調查，同時對存疑企業票據進行核查。

經過初步調查，寶雞全市12個區縣種植中藥材的有10個，面積達到了11萬畝之多。各類中藥材年產量達到了3.85萬噸，產值200多億人民幣。從稽查員對抵扣票據上中藥材買賣次數最多、交易數量最大，且系發大財議論重點的C鎮調查結果來看，這條可疑線索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這是因為C鎮隨著開發區大規模拓展，農村土地大量被流轉征用，失地農民華麗轉身為城市居民。因此C鎮真正種植中藥材的人寥寥無幾。從實地調查所獲得的情況與那些傳聞不符。由此可見種中藥材致富的情況在C鎮并不存在，那些發了大財的議論真實程度值得懷疑。

稽查員通過研究分析后認為：風是雨頭，雨在風后，有風就有雨，那些有關的傳聞決不是空穴來風。于是對全市三年以來20多家經營中藥材的企業逐一“過濾”，首先排除了遵紀守法信譽良好的企業。在對稽查出的800多份增值稅發票稽核中，稽查人員卻發現了分別在金臺區、高新區工商注冊登記的5家公司，其經營狀況存在著業務量巨大的異常情況。靠種植柴胡、板藍根等中藥材收入十幾萬、幾百萬元的農民根本不存在。那么這幾家公司的票據上卻出現了令人怵目的買賣交易金額。其中一家注冊地是Q鎮，名叫“鴻金源紡織有限公司”，經營許可項目與實際業務嚴重不符。經過進一步調查，這個公司已于2015年12月2日申請注銷。另外的“康馨藥業有限公司”、“康森藥業有限公司”、“康佳寶藥業有限公司”和“順興隆藥業有限公司”等4家公司注冊地都是同一個居民小區的出租屋。

稽查員以談生意為名，撥通了留置的手機號碼，被對方否認后關機。稽查員按圖索驥找到了出租屋，但房屋大門緊閉叫無應聲。他們以朋友的身份向他人詢問，有知情人告訴他們最近半個月都沒有人，具體什么原因不清楚。為了防止節外生枝，稽查員離開了小區回到單位，把情況匯報給了領導。經過綜合所有獲得的信息分析，初步認定這幾家藥業公司有重大的違法犯罪嫌疑，最后決定把線索移送到公安機關依法進行調查。

刑事偵查

2016年4月10日，公安機關接到線索后，首先在網絡上查到了那個于2015年3月18日成立的“順興隆藥業有限公司”。其中一段宣傳廣告詞引起了民警的注意。內容大概是：“我公司自成立以來發展迅速，主要是公司堅持用戶至上，用心服務于客戶。堅持用自己熱情周到的服務打動客戶，秉承保證一流質量。保持一級信譽的經營理念。堅持客戶第一，為廣大客戶提供優質服務。”看著這些東拼西湊的廣告詞，再看成立剛滿一年就申請注銷的公司資料。民警認定這個所謂藥業公司，無疑是個空殼公司。民警緊接著搜索到“康馨藥業”等幾家公司，發現雖然法人代表姓名不同，但廣告詞卻毫無二致幾乎一字不差。由此斷定這是一個有重大犯罪的嫌疑團伙。

這個團伙有多少人，活動規模有多大？為盡快搞清楚這個團伙的真面目，民警來到Q鎮D村，找到了“鴻金源紡織有限公司”的業務經理和聯系人車青。出乎民警意料的是，車青面對詢問先是一怔，滿臉茫然，接著情緒激動矢口否認。堅稱她從來沒有辦過什么公司，做過什么生意，更沒有當過什么經理聯系人。為了證明沒有說假話，她找到村干部和幾個群眾當面作證。群眾異口同聲證明車青確實是清白無辜的。既然是個“被經理”，那么“鴻金源”注冊地址、車青的姓名、身份證怎么都是真實的？對此，車青否認身份證丟失過或者被偷過。這就奇怪了，如果事實真的如此，那么“鴻金源”注冊時在工商機關，留置的身份證復印件是從何而來的？民警對這個匪夷所思的矛盾感到有點棘手了。

有沒有被別有用心的人借走復制過？經過民警啟發，車青沉默后恍然大悟：忘了忘了，是有人借過。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前年有個遠房親戚說她有急事兒用一下。當天借當天就還了，難道是......

車青根據民警要求提供了那個遠房親戚的有關線索。幾經周折找到了那個遠房親戚。那個親戚很干脆說有這個事兒，我也是給一個朋友幫忙的。那個朋友拿走后沒有一個小時就回來說是不能用還給了我。民警問她與那個朋友的關系時，她說認識不久的一般關系，早就沒有來往了。并主動提供了那個朋友叫王華的信息。

民警好不容易找到了王華。王華承認有借身份證的事兒，借誰的早已經忘了。當民警問到她的具體情況時，王華回答得很矛盾，有的地方還出現了前言不搭后語的漏洞。從她說話表情和舉止有些不自然上看，很可能說了假話。于是民警把她帶回單位進行進一步調查。經不住再三追問，她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情況。

王華在居住的地方認識了李金。以后李金有事沒事經常主動找她，還以談朋友為名請她吃飯，時不時給她送些喜歡的小東西。這讓王華心里很舒服。一次兩人逛街時，李金說他的公司準備擴大經營規模，再成立幾個子公司。因他們是外地人困難很大。必須用當地人身份證才能注冊成立，懇求她幫忙借幾個。許諾借一個就給一個報酬，如果誰的身份證被選上，誰就是公司的法人，享受無須投資分文，可以充當股東參加公司年終分紅的優厚待遇。同時對王華承諾，公司成立后聘請她任會計拿高薪。說者滿嘴天花亂墜，聽者想入非非，兩人一拍即合。王華先后通過各種關系借到了60多個身份證，經過李金篩選留下了5個，分別在幾個工商局申請辦理了一個紡織公司和四個藥業公司，很快拿到了經營許可證和稅務登記證等手續。租賃了所謂的辦公地點，陸陸續續刻制了一些假公章。又讓王華到稅務機關辦理了購買發票手續，經過精心準備，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犯罪活動，在緊鑼密鼓中堂而皇之地開始了。

王華交代了作案全過程，提供了龐坤、李金和符光等嫌疑人的體貌特征，還有一輛白色波羅乃茲小轎車等有關信息線索。

民警在王華指引下來到公交S公司家屬院。當王華打開甲號樓1103單元房門時，讓民警們大吃一驚：床上一堆各種各樣的假公章，數一數50多枚。營業執照正本5份，內容與稅務機關提供的相一致。桌上作案專用電腦和打印機各一臺。各類發票4000余份，其中增值稅發票2000多份。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虛開增值稅發票的犯罪活動場所。那么嫌疑人現在在哪里？王華交代說，自從公司注銷后，他們就離開了。去了哪里，回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她不知道。針對變幻莫測的案情，領導一邊逐級上報，一邊下達了對所有嫌疑人的追捕命令。

盯上陳倉

龐坤和李金都是家居在安徽省太和縣農村，也都是過了不惑之年的同齡人，家有妻子兒女。在2014年先后千里迢迢躥到關中之前，曾經到過許多地方打工，期間怨天尤人總感到事事不隨心意，后經他人指點就把賺錢的希望轉向了陜西關中。他們兩人在輾轉中相遇相識，發現寶雞是個賺錢比較理想的地方。

寶雞市古稱陳倉。在這1.8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農業富饒，工業發達，自然資源十分豐富。全區面積18175平方千米，常住人口378萬。2017年GDP接近2200億元人民幣，人均57590元。2009年三個區發展初期入駐企業2860家，到了2014年發展迅猛異常，開發區面積達到了142平方千米，至今入駐企業達到了上萬家。這種如火如荼地經濟發展形勢，強有力地吸引著四面八方的各種人才，當然也成了心術不正違法犯罪分子覬覦之地。龐坤、李金就是其后者。

龐、李兩人不走正路走黑道。倆人碰到了來自阜陽市的老鄉符光。符光在寶雞地區特別是陳倉開發區，混跡的時間比他兩個長，相對見多識廣。正當他走投無路甚至絕望的時候結識了龐、李同鄉，經過觀察符光認為機會來了。

在符光的主導下，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窺視密謀，一個“一本萬利”安全保險的虛開增值稅發票發財計劃出籠了。他們首先尋找并用當地人身份證注冊成立公司，誘騙以身份證人當法人作替死鬼；二是許諾待遇優厚雇用當地人與稅務機關打交道；三是選擇隱蔽的活動窩點，刻制假公章，制作宣傳廣告詞，購買作案工具；四是擬訂具體“業務”操作流程和協同方法。經過精心準備三個離經叛道膽大妄為的不法之徒擇機行動了。剛開始抱著害怕暴露隨時隨地“金蟬脫殼”的忐忑不安，進“雷區”極其小心謹慎。隨著虛開增值稅發票的成功抵扣，他們膽子越來越大，不斷地增加虛開抵扣次數和加大票面金額，最后發展到躲在隱密的陰暗角落里，通過手機電話、微信、短信搖控指揮，自己為自己虛開；自己為本地不法企業和外地不法企業虛開；讓他人為自己虛開；介紹他人虛開，不但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普通發票也虛開的瘋狂程度。

◇最近早上起床，看到枕頭上有不少頭發，于是上網查一下怎樣治脫發。老婆看到了說：“你應該先查一下怎樣治打呼嚕。”我：“打呼嚕和脫發有關系？”她說：“你不打呼嚕吵著我，我揪你頭發干嘛？”

◇女兒在吃火腿腸，我逗她說：“寶貝兒，火腿腸分給媽媽吃點沙！”她小手一掰，給我的那一段兒掰多了，然后犯迷糊地說：“這可怎么辦呀？”突然把給我那截咬掉了一大口，然后說：“給你吧！”

◇小時候我媽脾氣不好，我們一不聽話，就打我和弟弟，我一般不敢吭聲，而弟弟會頂嘴反抗。有次他被打得狠了點，哭著對我媽吼道：你打啊，你把我打死行了吧？然后我媽說：不，我就要留著慢慢打！

◇地鐵上，看見一個小男孩在吃東西。媽媽跟他說：兒子，地鐵上有三只羊，中途來一只狼，那么還有幾只羊呢？小男孩自信滿滿地說：沒有羊了，因為被狼吃了。接著又說：“不，還有三只羊，因為地鐵車廂內不能吃東西。”

進了籠子

在稅務稽查員的密切配合下，民警對“順興隆藥業”等5家空殼公司虛開增值稅發票進行了認真清查。大量事實充分證明：龐坤、李金、符光一伙曾用寶雞市周邊的陳倉區、鳳翔縣、千陽縣、隴縣等9個區縣、60多個農民身份證信息，虛開收購名目繁多的中藥材普通發票1321份；分別向河南省、福建省、新疆等地7家涉及藥業的公司企業，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1081份，價稅合計高達2.6億人民幣。據王華交代，嫌疑人按開出票面金額收取3%不等的手續費，加上自己為自己虛開抵扣的款數，獲得不法收入可能超過了80萬元。而那些收受虛開增值稅發票的公司企業，在當地稅務機關抵扣了多少稅款無法說清楚。

這是營改增后，發生在陜西省境內一起最大的虛開增值稅發票案件，被國家稅務總局列為當年全國6起特大涉稅案件之一，同時被公安部列為督辦案件，也是在省公安廳指揮、市局派員參與必破的大案要案。8名專案民警分成3個小組，在專案領導統一指揮協調下展開追捕行動。

專案組根據掌握的情況分析認為：嫌疑人可能已經意識到繼續作案，存在著會被稅務機關發現的極大危險性，所以中止活動，暫時“偃旗息鼓”。經過一段“休養生息”，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仍然會伺機以其他方式方法繼續作案。這個分析在后來案情的發展中，證明是很有邏輯性的。但是目前嫌疑人在哪里？專案組還認為有的嫌疑人可能暫時離開陳倉回老家，或者去了外地逍遙，有的可能仍在本地區活動。但是無論嫌疑人在什么地方，肯定會帶著僥幸心理回到這個發財窩點。因此嚴控這個窩點“守株待兔”是關鍵一個環節。

民警的分析是對的。4月18日下午有信息反饋：陳倉“滋泉”賓館停車場，有一輛奶白色波羅乃茲小轎車有重大嫌疑。民警驅車火速來到賓館，發現車里沒有人，但立即認定波羅乃茲小轎車是符光的。經查賓館住宿登記沒有嫌疑人姓名。嫌疑人的車是什么時候從哪里來的？嫌疑人又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要解開這個謎抓到所有嫌疑人，仍然需用“守株待兔”這個有效的老辦法。民警沒想到這個‘坑’一蹲就是一個通宵。

19日早上紅日高照，一高一低兩個西裝革履，面帶疲憊的中年人，肩并肩有說有笑朝小轎車走過來。后面跟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當高個頭的男子準備打開駕駛車門時，雙雙被民警控制。嫌疑人開始沒有意識到將要被抓，只是詫異地問：什么事！要干嘛？你們是誰？當民警問他們從哪里來時，低個頭男子回答說從安徽來。高個頭的男子馬上糾正說麻將館，咋啦？當民警問他姓名時，他的臉色陡然大變，肢體突發強烈反抗。經過一番掙扎搏斗終于被制服。民警從他們攜帶的身份證上看到，正是嫌疑人龐坤和李金。民警打開車門，從中查獲一張物業繳費單，發現上面寫有公交S公司甲號樓1103字樣。這一張繳費單正是那個被查獲的活動窩點。

龐坤、李金開著符光的車回老家逍遙了一個星期，返回后又在麻將館打了個通宵，帶著贏來的“銀子”和情婦興沖沖地準備回那個窩點，萬萬沒想到落入了法網。

當日上午，那個準備還要大干一番的符光被抓獲。所有嫌疑人對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至此，這一起營改增后，全國最大的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案，劃上了完滿句號。

2016年5月27日，3名嫌疑人被檢察機關依法批準逮捕。他們在鐵窗里等待的將是法律公正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