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資本認繳制下股東的法律風險
——以認繳出資首案為背景

顏利華 （貴州師范大學,貴州 貴陽 550000）

一、案情回顧

上海某投資公司，于2013年11月成立，股東為徐某和毛某，最開始公司的注冊資本是2000萬，實繳出資是400萬。2014年4月，毛某將公司股權轉讓給林某，此后，徐某與林某將公司資本增資到10億元，但是實繳金額沒有發生改變。公司新章程約定，徐某與林某要在2024年12月31日之前繳納認繳出資。2014年5月，該公司與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簽訂了一份股權轉讓協議，約定：國際貿易公司將其持有的“某貿易公司”99.5%股權轉讓給投資公司，投資公司合同簽訂后的30日內付清轉讓款7960萬元。合同簽訂后，雙方完成了股權轉讓，“某貿易公司”也完成股權轉讓工商變更登記，投資公司享有“某貿易公司”99.5%股權。2014年7月1日，因付款問題，國際貿易公司與投資公司簽訂了股權轉讓的補充協議，約定投資公司于2014年8月30日前付款2000萬，2014年11月30日前付款2000萬，2014年12月31日前付款2000萬，2015年1月31日前支付剩余的1960萬。可是在2014年7月底，投資公司決定將注冊資本由10億元調整為400萬元，同時徐某將股權全部轉讓給接某，退出公司。2014年9月，投資公司正式向工商登記機關申請注冊資本金額由10億元減至400萬元。在提交給工商登記機關的“有關債務清償及擔保情況說明”這一材料中，投資公司的表述為“公司對外債務為0萬元”。至2014年9月22日，公司已向要求清償債務或者提供擔保的債權人清償了全部債務或提供了相應的擔保。未清償的債務，由公司繼續負責清償，并由接某和林某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提供相應的擔保”。2014年10月，工商登記機關準予投資公司注冊資本金額由10億元減資至400萬元的變更登記，并核準了公司章程。可是投資公司沒有按照股權轉讓協議和補充協議的內容向國際貿易公司支付過錢。國際貿易公司在得知投資公司減資的消息后，將投資公司連同四位新、老股東全部告上法庭，要求投資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首期款2000萬元；要求公司股東接某、林某在各自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就投資公司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徐某、毛某要承擔連帶責任；要求接某、林某在減資本息范圍內，就投資公司對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徐某、毛某在各自未出資范圍內與接某、林某承擔連帶責任。

二、法庭審理

法官在審理該案后認為，被告投資公司沒有按照合同約定支付股權價款構成了違約，應該以其全部財產對原告承擔責任。投資公司及其股東在明知公司對外負有債務的情況下，沒有按照法定的條件和程序進行減資，該減資行為無效，投資公司的注冊資本應該恢復到減資以前的狀態，即公司注冊資本仍然為10億元，公司股東為徐某和林某，接某不承擔投資公司對原告所承擔的責任，毛某在本案系爭股權轉讓協議簽訂之前已經退出公司，不應該對其退出之后公司的行為承擔責任。在公司負有到期債務、公司財產不能清償債務的情況下，股東徐某和林某應繳納公司承擔責任之后尚欠的債務；如果公司完全不能清償債務，則徐某和林某應該繳納相當于全部股權轉讓款的注冊資本，以清償原告債務。最終，法院判決某投資公司在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國際貿易公司支付股權轉讓款2000萬元；對投資公司不能清償的股權轉讓款，徐某和林某在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補充清償責任。

三、案件啟示

首例認繳制相關案件有著起航和風向標的作用，通過對中國認繳制下的第一案進行分析研究，對認繳制下股東的出資義務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一）從期待利益的角度理解認繳制下股東的出資義務

在判決中法官指出，認繳制下公司股東的出資義務只是暫緩繳納，而不是永久免除，在公司經營發生了重大變化時，公司包括債權人可以要求公司股東繳納出資，以用于清償公司債務。在注冊資本認繳制下，公司股東在登記時承諾會在一定時間內繳納注冊資本，這種承諾可以理解為對社會公眾包括債權人所作的一種承諾，對于相對人來說，會產生一定的預期，那么對股東就會有一定的約束作用。在本案中，國際貿易公司正是基于對投資公司的預期，認為在沒有大變動的情況下，投資公司是有能力履行接近八千萬的義務的；如果國際貿易公司在交易之前所了解到的投資公司的注冊資本只有400萬，國際貿易公司不會找貿易公司進行交易，因為交易風險很大。然而，任何承諾、預期都是有前提條件的，同時，這樣的條件有可能會因為復雜多變的現實情況而產生重大變化。在條件發生重大變化、足以改變相對人預期的時候，如果再一味地堅持股東到認繳期限屆滿時才繳納出資義務，只會讓資本認繳制成為個別股東逃避法律責任的借口，不符合認繳制改革的初衷，也不符合現代商法的精神。所以，為了平衡保護債權人和公司股東利益這樣的立法目的，在認繳制下，在公司發生重大變化，不能償還債務時，股東的出資繳納義務有加速到期的可能性。

（二）從公司財產范圍角度理解認繳制下股東的出資義務

責任財產制度是民事責任中的一項重要制度，它是指任何民事主體應該以其全部財產對外承擔債務。公司責任財產制度規定在我國《公司法》第三條的第一款中，即“公司以其全部財產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責任”。這一條款在《公司法》修訂前后沒有任何改變，那么，在公司法進行修訂、采取資本認繳制之后，應該如何理解公司財產范圍呢？在以前采取實繳制的情況下，這一條款基本都理解為公司當下擁有多少財產，就以多少財產承擔責任。在采取認繳制的情況下，這一條款會有兩種不一樣的理解。一是，以公司當下擁有的資產承擔責任，即以公司股東實際已經投入的資本及公司經營增值的財產來承擔責任。按照這種理解，在當下就不能追究被告公司股東的個人責任。二是，不僅僅要求公司以現在實際擁有的全部財產承擔責任，在公司現有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而公司股東承諾在將來認繳出資的情況下，應該要求公司股東提前出資，以清償公司債務。筆者認為，對公司財產的范圍，不能僅僅理解為公司現有的財產。一般情況下，公司對外享有的債權也是公司的財產或者財產利益。在公司破產過程中，公司債權同樣是作為公司財產的組成部分，在執行過程中，被執行人對他人享有的債權，同樣能成為執行標的。對于實行認繳制的公司來說，股東個人尚未繳納的注冊資本，與一般的債務并無區別，同樣可以看作是公司股東對公司所負的債務。從最高人民法院有關《公司法》的司法解釋來看，也可以得出公司債權人可以要求公司股東履行出資義務的結論。從本案的判決結果來看，也是采用了第二種理解。

（三）從法人人格否認角度理解認繳制下股東的出資責任

《公司法》中的有限責任制度，原則上要求公司股東只以出資額為限，對公司債務承擔有限責任，這樣的規定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公司股東的利益，讓股東可以安全地投入到生產經營中去，但是公司有限責任制度，并不是股東逃避責任的保護傘。經過長期的司法實踐和立法，法律規定在一定情形下可以“刺破法人的面紗”，否定公司法人人格，讓公司股東個人承擔責任。如果完全固守于認繳制的股東一直要等到承諾的期限屆滿才有繳納出資的義務，則可能會讓股東認為公司有限責任是其有利的庇護條件，而對債權人的權益肆意侵害。這對于市場參與者關系的平衡和市場關系的健康發展有著極其負面的影響。雖然債權人可以在法院判決公司承擔債務之后，以公司無力清償債務為由，要求公司進行破產清算，可是，在公司破產清算的過程中同樣會面臨著股東繳納出資的期限問題。在認繳時間內，公司的股東有充分的時間來轉移公司財產，制造各種難題來對抗債權人、規避債務。兩相比較，在審理中由法院判決股東繳納出資以清償債務，要比不判決股東繳納出資，轉而在破產程序中繳納出資，更加能夠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和市場正常經濟秩序，也正因如此，法院讓徐某和林某在未出資的本息范圍內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補充清償責任。因此，在認繳制背景下，股東出資并不是像想象當中的那么自由與隨意，在特殊情況下，也要“刺破面紗”，承擔相應的責任。

四、構建股東風險保護體系

認繳制改革給了股東出資的自由，但這種自由不是絕對的，如果股東濫用這種自由，損害公司的利益或債權人的利益，最終是會作繭自縛的。公司實際所擁有的財產，是其對外承擔風險的標桿，也是償債能力的體現，如果股東的出資沒辦法抵御外在的風險，那么，風險的承受者首先會轉嫁給相對應的公司，如果沒有破產，身為公司的股東，所得利益難免受到影響，如果導致破產，轉嫁到的就是股東和債權人，股東同樣會因此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如果要進行增資活動，要在能力范圍內接受相應的交易，否則會害人害己。對于如何規避認繳制下股東的風險，應該構建股東風險保護的體系。

首先，我們需要從公司內部入手，對股東出資行為做出一些限制，使股東能在合理合法地范圍內從事活動，避免股東一味地以認繳制為自己的庇護工具，而使自身陷入困境。那么我們需要規范股東的出資，根據章程的約定，明確股東的出資期限，不能肆意的延長，還有，應該規定，在公司出現危機時，股東就不可以用沒有到出資時間為由，拒絕出資，應該提前出資，確保公司的繼續運行，而且，對于延期出資、不良出資的股東，需要建立相應的懲罰機制，如可以對分紅上做出一些限制，那么這中間就會涉及到加入催繳機制，公司的高管作為公司的管理者，應該為公司承擔更多的責任，成為催繳的義務主體，催繳義務主體未告知或未及時告知應繳款者，致使公司以及其他主體受到損失，催繳義務人必須承擔賠償責任。承擔完相對應的責任后，有權去向未出資的出資人或者股東追償。另外，嚴格規范公司的增資活動，要在實際資產能承受風險或者預期利益可以抵御風險的前提下進行合法增資和從事相應的交易活動，如果增資后所進行的交易活動超出實際資金可以履行的義務范圍，則需在履約到期之前，通過增加實際出資，來解除交易風險。除此之外，在執行時，要以公司己經無法提供可執行財產作為追加股東執行的要件。認繳制改革運行中，我們如果僅僅是依據股東的個人信用來保障公司發展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必須要營造一個大的誠信環境，因為整個社會個人誠信度普遍偏低，在個人的誠信體系沒有健全的背景下，每個人都可能是潛在的不誠信的人，那么認繳制可能會存在無法預估的不利影響。并且，在現行體制下，人們的商業行徑有很大程度上會重創市場信用，從而影響到公司，進而影響到股東權利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