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電影《暴裂無聲》中的“羊文化”傳達

□ 陳穎卓

“羊文化”是中國民族輝煌燦爛的歷史發展的產物。在中華文明的發展進程中，與羊有關的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和成語比比皆是，羊是善良、純樸、正義的化身，作為重要的中華圖騰形象，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的思想品德與人格建立。可以說，我們不僅是“龍的傳人”，也是“羊的傳人”。在國產電影《暴裂無聲》中，就有關于“羊文化”的價值觀的傳達。本文將從作為道具的羊對電影情節的推進、影片中塑造的人物形象的“羊的基因”和“五羊獻穗”的神話傳說等方面入手，探析電影《暴裂無聲》中的“羊文化”傳達。

一、羊入虎口：一場由羊引發的慘案

羊是導演忻鈺坤在影片拍攝時精心安排和設置的戲用道具。既然要進行“羊文化”的價值觀表達，影片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羊元素。整個故事由羊串聯起來，概括講大致是一個放羊的小孩因愛羊、護羊，不忍看著其被射殺而不幸殞命的故事，細細推敲起來，羊在電影中具有強烈的象征和隱喻意義，起到了塑造人物形象、推進情節發展、揭示事實真相的作用。

首先，羊在影片中起到象征隱喻的作用。當礦工張保民得知兒子失蹤的消息后回家，兒子張磊不在，房間里的小羊已然成為了兒子的化身。它嬌小、潔白、柔弱而不具有攻擊性，這是對一個兒童的天性的物化表達。而回到家的張磊卻在當天晚上，全然不顧妻子的勸阻，將小羊趕出房間放回羊圈，這是對于兒子再也無法回家的隱喻性表達。因水質污染而臥病在床的妻子，短短一句臺詞——“那是磊子給它搭的窩”——令人難忘，一個患病的身體、一個貧困的家庭、男人長期不在家構成了這個女人生活的全部，而她唯一的兒子，磊子，此時也已然離她而去了。小羊從屋子里搬走的場景，承載著一個女人關于生活的全部苦難。

其次，羊的形象在影片中起到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電影對于昌萬年形象的塑造主要通過兩個吃火鍋的場景來表達。在奢華的房間里，羊肉被冰冷的機器來回切割，然后裝到盤子里，再進入沸騰的湯鍋，最后被昌萬年吃進嘴里。在這里，羊不再是鮮活的生命，而是落為被當作盤中餐的下場。在昌萬年第一次吃火鍋的場景中，通過塞生羊肉的舉動，他借舉報之由霸道地奪走了李總的采礦許可。其中也有一句臺詞頗有深意，當他假意勸李總一起吃火鍋時，李總回答：“我信佛，吃素”，昌萬年玩味地說道：“這個習慣可不好，羊，也吃素。”這是作為一個霸凌者對人的“羊性”的不屑表達，短短一句臺詞，就塑造出昌萬年貪婪、霸道、有強烈的占有欲的人物性格。在第二次吃火鍋的場景中，昌的手下拼盡全力也沒能達到他的預期要求，沒有將保民搶走的小女孩找回來，于是在這個華麗的房間中，伴隨著鮮美的火鍋氣息與優雅的背景音樂，昌萬年殘忍地將其手下殺害了。恰逢此時此刻保民拼命殺到他的辦公室，執意要對一個不起眼的小黑屋一探究竟，當他終于滿身傷痕如愿以償地站到那里的時候，燈光打開，卻是一個電子狩獵場的場景。在這個房間中，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弓箭、弩和各種動物的標本，單薄的鹿在電子屏幕上緩緩移動著，仿佛就是他與昌萬年之間關系的縮影。

另外，羊在影片中還起到推進情節發展，揭開劇情迷霧、使真相浮出水面的作用。張磊的去向貫穿整部影片的始終，最終由餐館老板兒子的一幅畫而揭開謎底。在畫面中，昌萬年的手中拿著弓箭，而張磊則中箭倒地。到這里，影片的謎底終于揭開，張磊被昌萬年不幸殺害，而至此，影片劇情也發展至高潮，殘暴的昌萬年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把張磊殺害后藏進山洞中，并最終選擇炸山來銷毀證據。在影片的最后，字幕提示張磊的尸體無處找尋，而在一個無聲的爆裂場景中，張保民無力地站在那里，表面看似平靜，實則精神和內心也無聲地爆裂和坍塌了。

二、羊大為美、羊我為義：張保民與丁海人格中羊的基因表達

羊大為美，是中國古代對于羊的贊頌的最高境界。關于羊大為美的解讀有二：其一為羊肥，煮出來的湯才鮮美，故曰“羊大為美”；其二則是人們把自己的情感、思想、道德寄托在羊的身上，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善”“美”“義”等漢字都與羊相關。當這些寄托到羊身上的思想道德和情感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構成了“羊大為美”，用以贊頌人的品德。

就品德層面來說，張保民知禮、純樸、善良，足夠達到“羊大為美”的標準。他雖然常常與人打架，并因此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但在他尋找孩子的過程中遇到昌萬年手下和礦工們的械斗，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作為他在這吃一頓飯的報答，這是他知禮的“羊性基因”表達。當他為了尋找兒子奔波時，巧合般地營救了律師徐文杰的女兒。當他打開麻袋，發現不是自己的兒子時，雖然失望，但還不忘冒著危險與徐文杰取得聯系，不論徐如何引誘他、欺騙他，也不論徐是好人還是壞人，直到影片最后，他都堅持幫助徐文杰找回女兒，這是他純樸、善良品格的展現。

“羊”字下面加一個“我”字，就構成了“義”字的繁體寫法（義），丁海這一形象的塑造，是義氣、仗義的直接體現。丁海在影片伊始以獨眼、健壯的屠戶形象出現，他沉默寡言，低頭處理著案板上堆成小山的羊肉。而從礦上回來的保民，在回家前來到丁海的“老丁羊肉館”小坐。在這里，通過保民的回憶，我們了解了丁海眼睛受傷的原因——被酒后的保民用羊骨刺傷的。原本以為二人是針鋒相對的對立關系，丁海卻在保民被昌萬年手下追得無路可逃的時候救了他一命。保民上車后丁海詢問他孩子是否找到，保民搖頭，丁海回敬一句“窩囊廢”。二人的交流雖然很冷漠，但通過保民對村長和丁海二人態度的對比，不難看出保民還是把丁海當作兄弟，至少外出歸來時還愿意到丁海的飯館坐一會兒。而丁海雖然因為保民失去了一只眼睛，卻絲毫沒有記恨之心，畢竟打架時雙方都有過錯，他依然愿意在保民落魄時開著拉羊的貨車義無反顧為他提供幫助，用為數不多的語言表達他對保民的關心，在保民看來，與村長的虛情假意相反，丁海才是真正的兄弟。這是丁海人物性格中仗義、義氣的羊性體現。

三、五羊獻穗：美好傳說背后的陰暗兇險

在中國古代有許多關于羊的民間傳說、神話故事，“五羊獻穗”中五位仙女騎著五色仙羊為民不聊生的楚庭（今廣州）帶去五谷豐登，五只仙羊化身為石頭留下，保佑廣州風調雨順，直至今日廣州仍保留著“羊城”的美稱。因此五羊獻穗具有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寓意。但影片中故事發生的地點谷豐山，卻到處被采礦業弄得灰頭土臉、烏煙瘴氣，因為有昌萬年這樣的人的存在而變得充滿了陰暗兇險，人們飽受水質污染和疾病的困擾，生活貧困，家徒四壁。這里的一切都與神話傳說中的美好富足背道而馳。在這里，導演將故事發生的地點命名為“谷豐山”，是依據神話傳說而來的對現實的深刻揭露與批判。此外“張磊”的名字設計也頗有深意。“磊”字由三個“石”字構成，在影片開場，即是張磊在疊放石頭的畫面，它們高聳而筆挺，而當張磊失蹤后，張保民到達同樣的地點，原本疊放起來的石頭卻坍塌了，這不僅暗指兒子張磊已遭遇不測，更與五羊獻穗的神話傳說相契合，五只仙羊化身為石，保佑一方水土，石頭的坍塌似乎也暗指此地原本美好富足的生活遭到破壞，空留一派殘破氣象。

四、結語

影片《暴裂無聲》在同年上映的國產犯罪片中當屬翹楚。在這部影片中不僅僅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兇殺故事和一個父親在尋找兒子的路上所遭遇的從肉體到精神上的失語，更有關于中國傳統羊文化的價值傳達。作為喻體和象征的羊，是集美、吉祥、善良、道德、禮義等多種中華民族優秀傳統美德于一身的圖騰象征，它不僅印證了中華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美學智慧，更是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的思想品德與人格建立。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不僅是“龍的傳人”，更是“羊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