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藝術(shù)特點

楊玉鳳(青島大學(xué),山東 青島 266000)

《揚州慢》巧妙地化用杜牧的詩句及其典故來表現(xiàn)揚州昔日的繁華，使之與金兵劫后的今日揚州的凄涼蕭條形成鮮明對比，同時運用清冷的意象描寫揚州的蕭條與衰敗，抒發(fā)自己的黍離之悲，起到深化主題的作用。

一、今昔對比

《揚州慢》中，姜夔皆在虛實、今昔的不斷轉(zhuǎn)換中來表現(xiàn)黍離之悲的，并使用了鮮明、尖銳的對比手法。如昔之“名都”乃今之“空城”；昔之修竹滴翠的“佳處”，乃今之“薺麥青青”的荒地；昔之看到的“春風(fēng)十里”的繁華街道，而今聽到的卻是“清角吹寒”；昔日到處是青樓碧樹，而今卻隨地成“廢池喬木”；昔日是紅男綠女們冶游歡笑、笙歌不絕的“二十四橋”，而今卻橋在人空，唯有冷月清輝，無聲地蕩漾在水波之中；昔日人人欣賞、個個喜戴的紅芍藥花，而今卻是“知為誰生”。詞人正是通過這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對比，巧妙地抒發(fā)了家國之痛和歷史興亡的感慨，從而很好地揭示了作品的主題。這種寫法在其他書法家國興亡的作品中也時有出現(xiàn)，如辛棄疾的《采桑子》：“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識盡愁滋味。”《清平樂》：“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fā)蒼顏?！薄耳p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追往事，嘆今吾，春風(fēng)不染白髭須?！?，都是通過今昔對比以加深整首詞的情感基調(diào)。再從專寫揚州殘破的詞作來看，同一主題的詞，能把昔日繁華、今日凋敝寫得入木三分的，較為出色的趙希邁所作《八聲甘州竹西懷古》，此詞中“前時柳色，今度蒿萊”也是采用興亡互襯的寫法。

《揚州慢》中反復(fù)化用杜牧詩歌中的不同詩句，體現(xiàn)了姜夔對杜詩的崇拜之情，表現(xiàn)姜夔與杜牧身為有志知識分子的共同之處，同時以揚州往昔的繁榮來反襯如今支離破碎，“用杜牧之詩意，傷今懷昔，不盡歔欷”。杜牧詩歌中描寫揚州的詩句，被姜夔用一首《揚州慢》囊括，化用在姜夔的筆下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這種手法在其他詞人的筆下并不多見。但也正是如此不同凡響的化用，這也是《揚州慢》的魅力所在。《揚州慢》中去除杜詩中的詩句，確確實實為姜夔所創(chuàng)作的句子也只有一半而已。然而《揚州慢》的獨特之處也正是在這里，杜詩中對揚州城的描寫都是其繁華富麗與風(fēng)流名士，而詞人“增補”的皆是“廢池喬木”、“清角吹寒”、“空城”、“冷月”這些冷清蕭條意象了?？v觀姜夔的詞，他的作品中多有化用唐詩的地方，而且特別喜歡化用杜牧的詩歌。

《姜夔詞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中使用化用手法的姜夔的詞有九首，分別是《揚州慢》、《探春慢》、《琵琶仙》、《解連環(huán)》、《鬲溪梅令》、《鷓鴣天十六夜出》、《月下笛》、《漢宮春次韻稼軒》、《側(cè)犯詠芍藥》。姜詞多化用唐代的詩歌，尤其喜愛化用杜牧的詩歌，雖然兩人不處于同一個時期，但當(dāng)時的社會環(huán)境讓兩人有了類似和情感經(jīng)歷和感慨。杜牧和姜夔都是古代文學(xué)史上的大家，在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我們不難看出兩人在理想抱負(fù)中的對家國興亡和建功立業(yè)的志向。然而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反差，并不能滿足他們的雄心抱負(fù)，只能在詩詞中抒發(fā)自己的哀思。杜牧的幾首詩都不是直抒胸臆，反而利用對比、反襯的藝術(shù)手法，委婉蘊藉地表達出自己的真情實感，如《遣懷》并不只是在感嘆過去的時光，更是在抒發(fā)為官始終無法得意的感慨。正是這種拳拳之心不能被統(tǒng)治者接受，杜牧唯有將政治上的苦悶寄托在酒色與詩歌之中，杜牧的《遣懷》在這里表現(xiàn)的非常的充分。這與宋詞中的表現(xiàn)手法有些類似之處。夏承燾先生在《姜白石詞編年箋校》對這一問題也提到：“宋末遺民為了避忌諱，便多用詠物詞寄托故國滄桑之感(不滿民族壓迫。而又不敢正視現(xiàn)實，這是他們的階級意識)。白石這派詞也就因此廣泛地被傳詠仿效起來?！?/p>

二、意象清冷

對于蕭瑟清冷的揚州，姜夔并沒有非常全面的描述，而是利用多個具有蕭瑟冷清特性的意象，營造出一種蕭條冷落的氣氛，給人以蕭條冷清之感。薺麥青青，初讀似乎蘊含勃勃生氣，以為詞人在“以樂景寫哀情”，其實不止如此。青青二字，不僅令人感受到“薺麥青青”的活力，它也是冷色調(diào)的詞語。“清角吹寒”吹來的不只是號角的聲音，還有人的一種寒冷的感覺。“空城”是詞人對此時揚州的整體感知，揚州城在歷經(jīng)無休止的戰(zhàn)爭之后，只剩的是一片冷落蕭瑟，不止樹沒有生氣，人也毫無生氣，“空”更是將蕭瑟的氣氛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就多用月亮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冷月”本來就是以冷色調(diào)的形容詞來修飾月亮，營造的是冷落、清冷的氛圍，詞人更是又用“冷”和“無聲”修飾月亮，增加了月亮的內(nèi)涵和情感表達，月亮帶給讀者的冷清蕭瑟也就愈發(fā)明顯。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白石詞以清虛為體，而時有陰冷處，格調(diào)最高。”劉熙載在《藝概》中評論說：“姜白石詞幽韻冷香，令人挹之無盡?！标愅㈧痰摹俺劣簟敝f，認(rèn)為“姜夔南宋詞人，感時傷事，纏綿溫厚者，無過碧山，次則白石”。姜夔清冷意象特點在姜其他詞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點絳唇》：“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中的清苦，《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中的“冷山”，這里的“皓月冷千山”與《揚州慢》中的“冷月無聲”不相上下，《念奴嬌》：“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詞中的“冷香”以通感的方式，將觸覺中的寒冷與味覺中的香味彼此轉(zhuǎn)換?！耳L聲繞紅梅》也有“冷香”一詞：“十畝梅花作雪飛，冷香下，攜手多時。”《法曲獻仙音》：“誰念我、重見冷楓紅舞。”《八歸湘中送胡德華》：“芳蓮墜粉，疏桐吹綠，庭院暗雨乍歇?！薄断嬖隆罚骸鞍盗捠?，飛星冉冉，夜久知秋信?！卑涤?、暗柳也都是蕭條清冷的典型意象。姜夔詞中多使用蕭條冷落的意象，并不是在無故呻吟，而是心中有所感慨而發(fā)。姜夔對于國家、社會、生活、戀愛的感慨都使得姜夔多憂愁苦悶而很少歡愉喜悅，在詞中多用清冷意象就更加不足為奇了。

姜夔清冷意象的選擇受李商隱、李賀等人的影響，尤其是受到李賀的影響比較大，李商隱和李賀詩歌中常出現(xiàn)清冷意象。夜、雨、月、黃昏、蠟燭等詞語在李商隱詩歌中經(jīng)常被描述，營造成一種清冷、冷落的氛圍，如《回中牡丹為雨所敗二首》中的：“水亭暮雨寒猶在，羅薦春香暖不知。”《滯雨》：“滯雨長安夜，殘燈獨客愁。”《嫦娥》：“云母屏風(fēng)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李賀的詩中也常常用到具有冷清意味的詞語，如露、寒、愁、死等運用次數(shù)非常多，且這些意象的組合形式多樣，如《致酒行》：“少年心事當(dāng)拏云，誰念幽寒坐嗚呃”，《贈陳商》：“柴門車轍凍，日下榆影瘦”，《梁臺古意》：“臺前斲玉作蛟龍，綠粉掃天愁露濕”，《平城下》：“唯愁裹尸歸，不惜倒戈死”等。

《揚州慢》或寓情于景、景中見情，或借詞造境，虛實相生，通過細(xì)膩哀婉的筆端，表達了詞人對金兵踐踏過的揚州寄予深深的同情。同時汲取了《黍離》愛國懷故作為其核心，把杜牧詩句改造化用，與詞人自身的直觀審美感受融為一體，精當(dāng)?shù)剡\用了善于言情的詞的藝術(shù)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