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韞縈(武漢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環境侵權規定在我國《侵權責任法》第八章當中,屬于特殊侵權。它的特殊性表現在很多方面。從表征來看,環境侵權主要有四個特點:
第一,間接性。這就是說,環境侵權中加害人的加害行為不是直接作用于受害人的,而是需要借助環境介質(如水、空氣等)間接對受害人產生影響;[1]
第二,持續性或者突發性。環境侵權(尤其是環境污染侵權)往往體現為一個持續的過程。以企業排污為例,通常而言,污染后果不會發生在企業排污的第一天,而是長年累月的污水排放形成的累積效應才會導致損害結果的發生。由于監管機制的不完善,我國缺乏這種損害結果發生的預見機制,所以損害后果的發生又表現出一種突發性,又由于我國污染救濟機制的不完善,污染行為難以得到及時處理,因此還會持續和擴散,再次表現出持續性;
第三,因果關系的復雜性。環境污染和破壞的背后通常包含著一系列化學和生物反應,因果關系的證明極其復雜,對于鑒定等技術方面的要求也比較高,有時還存在多因一果的共同侵權。因此,有學者特別對環境侵權的類型進行研究,并將其區分為四種類型:環境聚合危害行為、環境加算危害行為、環境疊加危害行為和環境擇一危害行為,并區分各種情況下污染者所應承擔的責任,[2]足見其因果關系之復雜性;
第四,不適用違法性要件。學界對于環境侵權構成要件存在兩種主張:“兩要件說”和“三要件說”。兩者對于存在損害事實和違法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這兩個要件都是承認的,其主要分歧就在于環境侵權是否應該適用違法性要件。大多數學者都認為違法性要件不應在環境侵權領域進行適用。事實上,我國法律實踐也是這么做的。例如取得了排污許可證的企業在排污許可規定的范圍內排污可以阻卻其行政責任,使其不受行政處罰,但若是對無辜的第三人造成了損害,該企業依然需要承擔民事責任。也就是說,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的承擔并行不悖。雖然這樣的規定會讓企業的負擔增重,經濟的發展要以環境為代價是我們不愿意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但是根據環境法“受益者補償”的基本原則,也應該讓污染者為其合法但加害的行為承擔責任。
但環境侵權最大的特殊性還是體現在環境侵權民事責任的承擔方面。
根據我國《侵權責任法》的規定,加害行為、損害后果,加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存在因果聯系以及行為人存在主觀過錯是成立一般民事侵權責任需要滿足四個要件。而環境侵權作為一種特殊侵權,其特殊性主要體現在無過錯責任原則的適用、損害結果要件的變更、舉證責任倒置以及加害行為“違法性”的突破。最后一點,即“行為合法不阻卻行為人承擔環境民事侵權責任”已在前文討論,此處不再詳述。筆者將分別從以下三個方面論述環境侵權民事責任承擔的特殊性:
無過錯責任原則是指損害發生后,只要行為人的行為和所管理的人或物與所造成的損害后果之間有因果關系,他就應承擔民事責任,而不問行為人主觀上有無過錯。[3]無過錯責任原則與過錯責任原則(包括過錯推定原則)相對應。過錯責任原則是指行為人只有在自己的主觀上有過錯的情況下,才對造成的損害結果負侵權賠償責任。
如前所述,由于環境侵權的間接性、持續性以及因果關系的復雜性等特點,環境侵權人通常無法預料到環境損害結果的發生,更不用說其故意導致這一結果的發生。尤其是在現階段的中國,經濟的發展在一定的程度上仍然需要犧牲環境利益。為了謀取經濟利益而對環境造成污染和破壞的企業很難說對其行為造成的侵權后果存在故意或者過失。但是,因主觀上不存在過錯就免除其加害責任,使得受害人則不能獲得賠償,未免有違公平,也有悖于環境法上的“污染者付費,受益者補償”原則。而且,環境侵權損害通常損害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財產等權利,不僅波及當代人的利益,而且還可能損害子孫后代的權益,因為環境損害一旦發生就很難恢復原狀,具有不可恢復性。因此,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體現了對環境侵權行為的嚴厲控制。[4]
根據我國《侵權責任法》第二條的規定,構成一般侵權的損害結果主要是指人身損害和財產損害。在環境侵權領域,損害結果的特殊性在于它除了會對人的生命和健康造成不利后果和帶來財產損失,由于污染環境或破壞生態行為直接或間接地導致生態環境的物理、化學或生物特性的可觀察的或可測量的不利改變,以及提供生態系統服務能力的破壞或損傷,環境污染與破壞帶來的損害后果還包括較為宏觀和與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的生態環境損害。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六十六條規定,在發生環境污染糾紛時,由污染者就加害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
在環境侵權領域,致害過程具有復雜性和污染源難以確定的特點,再考慮到長年累月的污水排放形成的累積效應和其他可能導致損害的非污染因素,可以想見,證明加害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對于往往處于弱勢地位的受害人來說十分困難,或者說,根本無法做到。“法律的生命在于執行”,若法律條款在現實中的可行性過低,那就會形同虛設,這不僅有違“有權利必有救濟、有損害必有賠償”的法理,環境侵權人不為其損害行為擔責的客觀后果也與我國保護環境的國策和立法精神不相符合。正是基于此番考慮,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除實行無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我國現行法還通過舉證責任倒置來進一步降低污染受害者在因果關系上的舉證難度,以實現現代民法保護弱者,追求實體正義的價值取向。
但是,筆者并不認為受害人在因果關系上無須承擔任何舉證義務。為避免司法者認為現有法律規定欠缺實質妥當性或基于外來壓力而進行法外利益衡量,對原告不予舉證的訴請不予立案,或者立案后以種種理由予以弱化、規避,筆者認為,受害人仍然需要承擔一定的因果關系證明責任,但是這種證明達到一種高度蓋然性即可,但是,如果法官發現污染者對其污染行為存在故意或者重大過失時,此時則須適用形式上的舉證責任倒置,由加害人就其加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完全的舉證責任。
環境侵權并非近來才開始發生。自工業時代以來,這樣的侵害就已經大量存在。只是其持續性,潛伏期長等特點使得它造成的后果近來才引起人們的重視。對環境侵權的特殊性進行合理分析,明確相關主體的權利和義務,不僅能夠保護受害人的權利和利益,使社會正義得到彰顯,同時也能夠環境污染方形成壓力,提升其環境保護意識,以實現我國碧水青山的“環境保護”的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