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將何見 憂思獨傷心
——解讀阮籍及那個悲劇時代

唐瑜（蘭州市博物館，甘肅 蘭州 730000）

引言

阮籍揚棄腐朽的儒家名教,以莊學逍遙游放的自由精神鑄就其魏晉風度的人格理想與人格范型,在他任誕與狂放的形骸下，隱秘著一顆渴望社會有序、政治清明、個性發(fā)展的儒者之心。面對強大的政治集團，他只能作出痛苦的抉擇——酒使他保全了血肉之軀，詩使他平衡了精神世界，他把儒道兼綜的玄學思想化作狷狂醉態(tài)，靠朦朧詩境調(diào)和戀世與厭世的矛盾。阮籍為中國古代士人開啟了一條全身與全節(jié)的不死不屈的人生之路。

一、阮籍

（一）家世生平及其政治生涯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生于漢獻帝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卒于魏元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他的父親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為曹操丞相府幕僚。阮籍三歲喪父，由寡母撫育成人，家境不富，但他“少有濟世志”，“年十四五，志尚好詩書”，學習努力，興趣頗廣，博覽群書，多才多藝，以一個完全的儒者形象出現(xiàn)，后卻“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任心妄行，悖世離俗，如其《大人先生傳》所說“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戲賤、亂危、死亡之術耳”，能長嘯，善彈琴，喜歡喝酒。

阮籍三十三歲出仕，魏正始三年，太尉蔣濟招他為幕僚，他上奏記婉辭。蔣濟惱怒，他被迫赴職，不久托病辭歸。又為尚書郎，亦病免。正始九年，曹爽執(zhí)政，召阮籍為參軍，他拒絕應召，歸田隱居。一年后，司馬懿誅滅曹爽集團，時人因佩服阮籍大有遠見。司馬懿擅權，召阮籍為從事中郎。他見司馬懿排斥異己，殺害名士，殘酷無情，因而就任以全身。司馬昭擅政時，他仍為從事中郎。其間，他曾出任東平相，求為步兵校尉，所以史稱“阮步兵”。當阮籍懷抱壯志，走進社會接觸政治現(xiàn)實后，他痛心地看到了曹魏集團驕奢浮華、趨于腐敗。這使他深為失望，無意仕進，同時他也敏銳覺察司馬氏集團偽善險惡，高唱禮法，陰謀篡權，因而激憤憂患，又不能斷然對抗，只能虛與委蛇，以酒自晦。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聊借酒以澆其塊壘，總之在政治生涯上，他走的是一條仕而隱的道路，旨在遠害全生。

（二）事跡及人格特征

1.軟弱敏感 消極妥協(xié)應對當權者

阮籍是恬靜的內(nèi)向性格，他喜歡坐在木車上漫行，車上放一壇酒，任前面的馬隨意行走，自己在車上悠然地飲酒。當路走到盡頭，阮籍便失聲痛哭而返。

司馬昭想利用阮籍的名望和文才為自己的政治服務想與之結為親家，阮籍得知此意，連醉六十日，使司馬昭的求婚使者無從開口，婚事終于作罷。長期的大量飲酒對阮籍身體的傷害是很大的，阮籍只活到了五十三歲與此也有一定的關系。

2.不拘禮節(jié) 追求純真純樸的情趣

在保留的含有阮籍的史書資料中，像《世說新語》、《三國志》、《晉書》中，阮籍的更多的事情是他的詭異蔑視禮教的行為。如：

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fā)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規(guī)自居。”時人嘆為兩得其中。[1]（P723）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后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1]（P721）

阮籍真是在蔑視和反對儒學但對禮教嗎？司馬昭所推崇的儒學，利用名教來給異己網(wǎng)羅罪名加以迫害，禮教成為了自己爭權奪利的工具，這是阮籍非常之痛心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阮籍是學儒學的，可在明白自己才學不能像在治世里淋漓盡致地發(fā)揮時，把自己的思想轉(zhuǎn)向老莊易的玄學。玄學推崇自然超脫物外，于是更加對這些形式主義深誤而痛絕，加上對之前建安風骨的欣賞，對真性情加以提倡和奉行，把禮和情兩者獨立起來。

3.內(nèi)心壓抑 詩歌詠志長嘯以釋懷

阮籍希望自己成為超然物外不為世俗所羈絆的人，而現(xiàn)實中卻總是屈心抑志忍辱負重，因此常常人格處于一種分裂的狀態(tài)，理想人格和現(xiàn)實人格的極大反差時時困擾著阮籍。阮籍留下來的文學作品中，有九十余首詠懷詩，反映著他種種復雜而豐富，同時充滿沖突和矛盾的情感世界:對自己理想的追求向往，對自己濟世志難酬的郁郁不平，對司馬氏的深惡痛絕，對天下蒼生的擔憂……

二、阮籍和魏晉風度

（一）竹林之風

正所謂“魏晉人物晚唐詩”，灑脫放曠、冷峻玄遠，這是魏晉時期特有的精神,使魏晉時代成為中國文化史中最為另類最為奇異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

東漢中葉以后，外戚、宦官交替專權，封建統(tǒng)治集團面臨嚴重危機。居于支配地位的儒家經(jīng)學歷經(jīng)兩漢已發(fā)展到煩瑣支離，失去它的武器作用。

魏晉風度的底蘊是什么呢？率性而動、慷慨任氣以及服藥飲酒、捫虱而談等等放蕩不羈的行為只是魏晉風度的表象。魏晉風度是飄逸與沉重，豁達與執(zhí)著，歡樂與悲哀，奔放與壓抑等等對立文化性格的矛盾體，最終根源于士族雙重性格的內(nèi)在沖突。這種沖突，是主體自身的沖突，即追求自由的自我與另一個遵從傳統(tǒng)價值的自我之間的沖突。

玄學的張揚，儒學的衰退，是魏晉思想主流。嵇康更是喊出了這樣的口號：“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這個口號是驚世駭俗的。在這種思想指導下，漢代建立的儒學正統(tǒng)地位崩潰了，竹林七賢的行為灑脫曠達，追求率性與自由，惡禮、毀禮，公開與孔孟之道唱反調(diào)。使得魏晉時代，再一次出現(xiàn)春秋戰(zhàn)國時期才有過的禮崩樂毀。

（二）風流背后的痛苦

魏晉“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在《誡子書》中把立志作為人生的第一要義：“人無志，非人也”。

魏晉時期雖然社會動蕩，政治黑暗，人生無常，朝不慮夕，但廣大魏晉士人并不像許多文獻著述所言，已徹底棄絕人世，或遁跡泉林，寄情山水，或裝瘋賣傻，避害自全，或拋卻儒學，專事釋老。他們沒有悲觀失望、自暴自棄，而是把一個真實的自我掩蓋起來，把自己無法實現(xiàn)的志向情懷，家族事業(yè)寄托在兒孫身上。他們希望，告誡并勉勵自己的兒孫要保持操守，砥節(jié)礪志，勤學成才，去努力實現(xiàn)父輩先人們無法實現(xiàn)的修齊治平的人生理想。

結語

東漢時期，儒家的倫理觀被提高到絕對地位，外化為“名教”之治，徹底扼殺了個人的自由，把人變成了現(xiàn)實政治倫理目的之工具。個性的極端被壓抑所形成的巨大社會反彈力，在漢末魏晉之際的思想解放運動中迸發(fā)出來，形成了不可抗拒的追求人性自由的時代潮流。一時間，中國古代的思想文化空間似發(fā)生了“哥白尼倒轉(zhuǎn)”。人們?nèi)缤髩舫跣眩_始尋找久已喪失的“自我”，恢復生命所應有的厚度。阮籍的思想敏銳地與時代站在一起，從早年的“崇儒”到中期的“調(diào)和儒道”再到晚期的表面“達莊”而內(nèi)里“崇儒”，正與時代思潮的發(fā)展絲絲入扣。《達莊論》、《大人先生傳》這樣的不朽著作奠定了阮籍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為中國文化的發(fā)展開辟了一個別有生趣的側面。而阮籍的人生悲劇可以用佛教一個術語來表示：所求不得苦。如果說，儒家式的濟世情懷長期得不到渠道宣泄傷的是阮籍的身的話，那么社會現(xiàn)實的殘酷長期不得改良傷的是阮籍的性。然而我們從阮籍形式的反動中卻可以體會出他濟世情懷的強烈：欲深苦深，苦深適足以證明欲深罷了。種種的“不得已”讓阮籍有了常人不解的狂狷行為，正因為對人生的執(zhí)著和眷念才會讓他更加敏感，脆弱，才會有驚世駭俗的舉動。

宗白華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2]對于不斷發(fā)展的中國文化而言，魏晉時期實在是一個偉大的時期，在為阮籍及其同時代的人所承擔的痛苦深感同情的同時，我們也為中國文化有過一個這樣偉大的歷史時期而感到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