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登 郎 加(西南民族大學,四川 成都 610041)
這篇故事以流浪人塔貝、孤獨的少女瓊、以及作為敘事者的“我”為主要人物。而開頭的故事發(fā)生在80年代的西藏南部。扎妥寺的第二十三位轉世活佛高齡九十八歲,他圓寂后將不會有轉世繼位。失去了轉世繼位制度后的“世界上最深奧和玄秘之一的西藏喇嘛教”正逐步走向衰亡。而小汽車、拖拉機、混音音響和露天影院已然進入大小村莊,一些人開始充滿驚喜地享受著現代文明帶來的快樂......
然而,“不管現代的物質文明怎樣迫使人們從傳統的觀念意識中解放出來,帕布乃岡山區(qū)的人們,自身還殘留著某種古老的表達方式;獲得農學博士學位的村長與我交談時,嘴里不時抽著冷氣,用舌頭彈出“羅羅”的謙卑的應聲。人們有事相求時,照樣豎起拇指搖晃著,一連吐出七八個“咕嘰咕嘰”的哀求....."
老活佛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向作者描述起自己見過的來自康巴地區(qū)的兩個年輕人,作者驚訝地發(fā)現老活佛說的正是自己尚未完成的小說主人公。于是作者決定前往自己在小說中寫到的蓮花生掌紋地,去尋找塔貝和瓊。
塔貝,他是以“螞蟻般的小黑點”在故事中出現,他的身份無從得知,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從何而去,只是不停地走路,目的地是帕布乃岡一個叫甲的村莊。瓊,19歲,牧羊女,她父親是說唱《格薩爾》的藝人,從小就在馬蹄和銅鈴的單調節(jié)奏聲中長大,度過了寂寞而簡樸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一想到自己自小就是在這種幾乎沒有言語沒有交流的環(huán)境中長大,當她遇上了眼前這個高大的漢子——除了接父親外出說唱的人,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她決定跟她一起走。
在作者的小說里,19歲的姑娘瓊在抹干眼淚后鉆進了路過借宿的塔貝的被窩。第二天一早,他們便背著行李秘密離開了瓊的家。瓊在腰間系了一個皮繩,每過一天就系一個結。他們在經過的每一個寺廟頂禮膜拜,只要看見瑪尼堆,都少不了拾幾塊小白石放在上面。終于,在經過一個小鎮(zhèn)時,塔貝和瓊起了爭執(zhí)。瓊去看了電影,還喝了酒,她想留下來。但塔貝堅持去往目的地,雖然他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里。塔貝把瓊留在了鎮(zhèn)里,只身前往他向往的地方——香巴拉。
作者翻過喀隆雪山,最終在蓮花生的掌紋地遇見了他們。在這里,時間是逆時針轉動的,一切都帶著超現實主義色彩。瓊哭哭啼啼地走來,說塔貝快死了。塔貝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聽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神諭。可那是第二十三屆奧運會開幕式上“鼓樂聲和千萬人的合唱”。塔貝并沒有得到解脫,他永遠留在了掌紋地。于是作者代替了塔貝,他帶著瓊往回走,時間重新開始。瓊的皮繩上整整系了一百零八個結......
這篇作品創(chuàng)作于20世紀80年代,當時國內開始出現文化尋根,也就是在“ 文革 ” 結束后, 西方文學大量涌入中國,整個中國文學自八十年代初就基本上處在對西方文學的模仿與復制之中,這就是所謂現代派,這其中當然有對中國本土精神經驗的揭示,但不可否認,人們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用西方的文學模式來敘述與想象中國,所以,看上去文學話語眾聲喧嘩,形式探索色彩繽紛,但真正能提供本土經驗的中國書寫并不是很多。當對西方文學的熱情稍顯消退后,不少人開始意識到全球化對本土的壓迫,意識到作為文學弱勢者的失語。于是,一種文化的焦慮、身份的焦慮構成了當時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tài),文化尋根運動就此產生。這樣的觀念自然影響到西藏的作家。《西藏,系在皮繩結上的魂》典型地顯露出作者扎西達娃徘徊在現代與民族間的矛盾與內蘊的情感交織。 文章通過設置瀕死的活佛桑杰達普的遺言與作者兩年前虛構的一個小說文本的內容近乎相同的情節(jié),引出了主人公塔貝與瓊,并敘寫了他們對香巴拉的追尋歷程。作為貫連通篇的線索,皮繩結雖未在文章中得以大篇幅細致的描摹與敘寫, 但是作為文章特有的意象, 其實質暗含著主人公對藏傳佛教信仰執(zhí)著的皈依、透視著作者對藏文化信仰追尋與守望的足跡,找尋最原始的民族文化表達與呈現狀態(tài)。
塔貝代表著藏族人千百前來固有的宗教文化傳統,而瓊則代表著接受現代文明的“新”的藏族人。塔貝一心想要前往古老經書中記載的北方“人間凈土”理想國——香巴拉,得到神諭,卻最終慘死。瓊則跟隨作者踏上迎接現代文明的路程。這也許并非她的本意,瓊有可能仍然深深地認同著塔貝所代表的古老而漫長的西藏歷史,但現實使她不得不放棄塔貝并開始學會迎接面臨的轉機與選擇。從這個角度說,塔貝和瓊正是古老文化與現代文明、宗教信仰與世俗生活的糾纏。主人公塔貝對現代化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對無線電、機械之類嗤之以鼻。作品特別安排,塔貝最后被拖拉機撞傷了,他死在喀隆雪山正是這撞擊的內傷所致,一個矢志尋找香巴拉的信徒最后死在作為現代文明的拖拉機之下,把傳統與現代的沖突推向了高潮。
對于魔幻現實主義,魔幻即指各種非理性的神秘的現象,而現實主義則是客觀理性的,這兩個概念結合在一起說明的是后者認為不可能的成為一種真實的現象。
西藏奇異的地貌和獨特的歷史、宗教以及特有的倫理習俗和魔幻現實主義的誕生地拉丁美洲有著相似的一面,所以這片土地適合孕育魔幻現實主義。而扎西達娃將神話故事與現實、宗教、民俗等融合為一體,開創(chuàng)了獨具一格的小說風格。魔幻現實主義出現在西藏是因為宗教與世俗、虛幻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的這片土地,本身就是魔幻的。魔幻出現在這片土地,不足為奇。
在這片土地,有宗教,有神話,有迷宮般的雪山地貌,有亦真亦幻的歷史,更有以宗教為日常生活的人們。小說的主線是行走、流浪與尋找,它的指向是通向一個遠古的香巴拉的傳說,這個在藏區(qū)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人人盡知的宗教神話傳說早已是藏族人心中向往的樂園,更是藏傳佛教信徒們虔誠以達、夢寐以求的地方。小說中提到瓊的父親是一個說《格薩爾》的藝人,《格薩爾》是藏族的民間史詩。而作為小說中重要的宗教內容的蓮花生大師也是藏族歷史中的重大人物,有關他的傳說也極其豐富,小說中關于他留下的掌紋與喀隆雪山在藏族文化中也是亦真亦幻的傳說。正是這些神奇的傳說與現實中真實的故事與場景使得西藏以迥然于傳統文學的想象呈現出來。
“香巴拉”是極樂世界的傳說,塔貝和瓊尋找“香巴拉”的故事,這都與藏民族的宗教崇拜和神話思維方式有關。西藏高原封閉、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造成了人類生存的艱難,在世世代代與自然的抗爭中,人們遭受的磨難深刻地滲透到每一位藏民的靈魂。于是對自然產生敬畏,由敬畏而崇拜,宗教融進了整個藏民族的日常生活,成為世俗的信仰支撐。藏傳佛教之于藏民族,猶如血與肉,二者密不可分,水乳交融。瓊的父親是個說《格薩爾》的藝人,在史篇中,凡是與格薩爾有關的事,無不充滿神奇色彩。《格薩爾》的神奇浸融于藏民族的血脈之中,代代相傳。
總而言之,扎西達娃在創(chuàng)作形式上有了極大的創(chuàng)新,促進了西藏新文學的發(fā)展,與此同時,他也繼承了西藏文學的傳統精神,把與藏民族生活有著深刻聯系的宗教、神話、傳說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思考原始藏文化和現代文明沖突的問題,從而使作品有了深厚的文化內涵,最終成為了文學中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