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丹(西南大學,重慶 400000)
中國古代社會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為主體,在家庭結構中,女性在經濟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大都是家庭經濟的一種補充,參與簡單的田間勞作,進行如紡織等手工業生產活動,創造家庭生活資料而極少用于商業流通,男耕女織的經濟模式綿延數千年。
明清時期,商品經濟迅速發展,以工商業為中心的市鎮空前繁榮,如松江府的朱涇鎮、楓涇鎮、朱家角鎮,蘇州府的羅店鎮、外岡鎮、錢門塘市、南翔鎮等地[1]經濟活躍,商賈往來,人口稠密,百姓富庶,商人們“如眾流赴壑,來往相序,日夜不休”,創造了越來越多的社會財富,利益驅使之下,一些婦女也開始投身于經濟活動之中,為自己聚斂財富。
明清時期,江南地區棉紡織業、絲織業、印染業等手工業部門的發展,為女性從事經濟活動提供了機會。有記載蘇州府吳江縣“男女勤謹,絡緯機杼之聲,通宵徹夜”[2],嘉定縣“婦女勤紡織,早作夜休,一月常得四十五日焉”[3],這些以往被作為家用的紡織品,在此時期成為了熱銷品流通于市場,取得的額外收入用以補貼家庭開銷,甚至于成為家庭中的主要經濟來源,“里嫗晨抱綿紗入市,易木棉花以歸,機杼軋軋,有通宵不寐者。田家收獲,輸官、償債外,未卒歲,室廬已空。其衣食全恃此。”[4]蘇松女子“七八歲以上,即能紡絮,十二三歲,即能織布,一日之經營盡足以供一人之用度而有余”。[5]除女織外,大多江南婦女還要從事養蠶,被成為“蠶婦”或“蠶娘”,史料有載:“松人婦勤苦,松人中產以下,日織一小布以供食,雖大家不自親,而督率女伴,未嘗不勤”[6]。此外,還有一些女性通過刺繡、織襪及制作工藝品等手工勞動獲得經濟收入,藉此補貼家用。
商品經濟的發展促進市鎮經濟的繁榮,新行業出現,就業市場擴大,為女性提供了許多就業機會,對于經濟收益的追求促使更多的女性走向社會,職業女性群體空前擴大起來。其最有代表性的當數三姑六婆[7]、女賈、女傭、蘇州梢婆、插帶婆、繡花娘、趕唱婦人、瞎先生等。[8]這些女性或是有獨特高超的技藝,或者能說會道,還有的有經商天賦,不輸男子,她們都憑借自己的勞動和能力賺取財富。小說《金瓶梅》中的王婆“積年通殷勤,做媒婆,做賣婆,做牙婆,又會收小的,也會抱腰,又善放刁,端的看不出這婆子的本事來。”[9]可見,王婆集“媒婆、賣婆、牙婆、穩婆”等多種職業于一身。《艷囮二則》中描寫了兩則“騙婚”的故事,教坊婦女“聯布羽黨,設局誆騙,妙選姿色出眾者一人為囮,名曰‘打乖兒’,其共事者,男曰‘幫鬧’,女曰‘連手’,必擇見影生情、撮空立辦者,與之共事。事成計力分財,而為囮者獨得其半。”[10]扮演“牽線人”角色的老嫗,往往善于察言觀色,舌吐蓮花,憑借女性身份出入深閨別院,哄騙錢財。此時,還專門有一種“女賈”,出入于大家閨秀中間,一方面收買閨房女子的繡品,另一方面向閨房女子兜售首飾與胭脂花粉,很受歡迎。這類女賈在當時也被成為“賣婆”,明人陳鐸在《賣婆》中寫道:“貨婆賣繡逐家纏,剪斷裁花隨意選,攜包夾裹沿門串。”[11]
這些職業女性的出現,足以證明明清女子在經濟活動中出現了很大的轉向,而作為經濟中心的江南地區,這類女性則更多。撐船的梢婆是其中一個代表,明末未建戲園,若是“款神宴客,侑以優人,則于虎邱山塘演之。其船名卷梢,觀者別雇沙飛牛舌等小舟環伺其旁,小如瓜皮往來渡客者,則日湯河船。把槳者非垂髫少女,即半老徐娘。”[12]還有一些知識女性,善于筆墨,靠賣字畫為生,也出現了一些社會地位較高的“女塾師”。
明清江南女性經濟活動的轉向另一個突出表征是其地位在家庭經濟格局中發生的轉變,婦女不再是夫唱婦隨,而是直接參與經營家庭生計。這在傳統的史料中,稱之為“婦健”的一種行為,甚至被視為陰陽顛倒,其實卻反映了家庭生活中男女角色地位的轉換。[13]
明清江南地區人口眾多,賦稅繁重,普通的農民僅靠田地的微薄收入,難以支撐家庭開支,因此婦女的手工業收入對于家庭經濟的補貼意義重大。“田家收獲,輸官、償債外,未卒歲,室廬已空。其衣食全恃此。”[14]“邑人以布縷為業,農氓之困藉以稍濟。”[15]“比戶織作,晝夜不輟,暮成匹布,晨易錢米,以資日用。”[16]通過史料,我們可以發現,明清時期江南的經濟結構和經營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女性的經濟活動迎合消費市場,因此給家庭帶來了更高的收入,自身的家庭地位也隨之提高。女性在經濟上的獨立給她們帶來了更多的話語權,小說《醒世恒言》中有一則故事,方德家貧落魄,全靠渾家貝氏紡織度日,因此“常把老公欺負”。[17]還有一些家庭中的主母不但要操持家務,還要幫助夫君管理在外的產業,也出現了一批靠手工業發家致富的女性。女性在家庭經濟格局中角色發生了轉變,經濟地位得到提高,也獲得了一些話語權和經濟支配權。
注釋:
[1]樊樹志:《明清江南市鎮探微》,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7-9頁。
[2]馮夢龍編著,楊桐注:《醒世恒言:注釋本》,武漢:崇文書局,2015年,第207頁。
[3]張應武:《(萬歷)嘉定縣志》卷二疆域考下,明萬歷刻本,第30頁。
[4]顧炎武撰,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整理,黃珅,嚴佐之,劉永翔主編:《顧炎武全集6》肇域志(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36頁。
[5]魏源:《皇朝經世文編》卷三十四至卷五十三《戶政》,載魏源全集編輯委員會編校《魏源全集》第十五冊,長沙:岳麓書社,1989年,第102頁
[6]陳金花:《從女性意識的萌動看明代中后期婦女地位的提高》,廈門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30頁。
[7]三姑六婆是指:“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婆也。” 出自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8頁。
[8]陳寶良:《明代婦女的社會經濟活動及其轉向》,《中州學刊》,2011年01期,第178頁。
[9]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頁。
[10]嚴思庵:《眼囮二則》,摘自蟲天子編,董乃斌等點校:《中國香艷全書》第一冊,北京:團結出版社,2005年,第122頁。
[11]趙崔莉:《被遮蔽的現代性——明清女性的社會生活與情感體驗》,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5年,第29頁。
[12]天臺野叟著,許朝元點校:《大清見聞錄 中卷 名人逸事》,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08頁。
[13]陳寶良:《明代婦女的社會經濟活動及其轉向》,《中州學刊》,2011年01期,第178頁。
[14]顧炎武撰,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整理,黃珅,嚴佐之,劉永翔主編:《顧炎武全集6》肇域志(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36頁。
[15]徐獻忠:《布賦》,摘自黃宗羲編:《明文海》,清涵芬樓鈔本,第323頁。
[16]乾隆《真如里志》卷一物產,摘自樊樹志:《明清江南市鎮探微》,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362頁。
[17]馮夢龍:《醒世恒言:注釋本》,武漢:崇文書局,2015年,第3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