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魚
我突然就失業(yè)了——所在的那家整形美容醫(yī)院老板跑路了。有剛來的小同事抹鼻子說,怎么可能,這么知名也會倒?這年頭就是這樣,好好的兩個人說離還離了呢。那些辦了卡退不了錢的顧客在大廳里罵罵咧咧,我從他們中間擠出去,看了一眼霧蒙蒙的天,想著是不是應該告訴鄭浩一聲。轉念一想,算了,說了只能徒增他的煩惱。當務之急是馬上找新工作。
三天過去,新工作一點眉目也沒有,好的看不上我,不好的我看不上,呵呵,就跟相親一樣。鄭浩面前我裝作若無其事,仍每日早早起床換著法子做可口的早餐,順便把他的衣服熨熨,男人的穿戴就是他背后女人的一張臉,馬虎不得。然后手拉手一起出門,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
這天,我跟隨一眾同事去了醫(yī)院門口拉橫幅討薪,動靜鬧得挺大,媒體也去了,大家斗志昂揚。我抽空瞄了眼手機,應聘的幾家公司竟然沒一個回復的,我心煩地關掉。午后,我草草在肯德基扒了幾口飯,想著下午該如何度過。窗前有對男女走過,我的目光落在他們下半截,女的去拉男的手,男的手假裝去扶眼鏡,巧妙地躲過了“一劫”。女人怎肯罷休,又去拉,男人果斷將手藏進口袋。我忍不住笑,馬上卻想哭了——你也猜出來了嗎,沒錯,男的是我的鄭浩,早上剛經(jīng)我手熨過的藍條襯衫我怎會不認得。女的是姚嵐!
我想出去,大喊一聲“鄭浩,你給我站住”,身子卻篩糠一般,哪能站得起來?
我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我斷定他們有事,一定有事,因為對方不是別人,而是姚嵐!姚嵐何許人也?這個女人是我聚會上認識的,常被拉去參加她組織的女性派對。她是個富二代遺孀,極有經(jīng)商頭腦的她將遺產(chǎn)投資洗衣業(yè),大賺特賺,只是情場失意,一直無人填補那個空白。有一次她送我回家,鄭浩前來開門,這家伙只裹了一條浴巾,性感身材讓姚嵐盡收眼底。
她對鄭浩的愛慕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掛在嘴上,曾夸他胸肌性感,帥得讓人流鼻血。她的新店開業(yè)時,邀請我和鄭浩前去,我一個錯眼不見了鄭浩,原來是姚嵐拉了他出去,說是談業(yè)務。我問鄭浩,他說姚嵐主動給他介紹客戶。后來我小心觀察過,他們并無往來。原來是搞地下活動呢,虎視眈眈的姚嵐真的看上了鄭浩?那么鄭浩呢?
去跟蹤?打印通話記錄?唉,真是雪上加霜啊。突然,我感覺心臟很不舒服。我哪也沒去,只是繼續(xù)坐著,直到“下班”,回家。
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往姚嵐身上扯,他不作聲,我惱了,說下午看到她了,就在中山路!鄭浩眉頭緊了緊,我已剎不住車:“這個寡婦跟一個男的并肩而行——”“李思琪,請你注意你的措辭,她是你朋友!”“我朋友?我有這么不要臉的朋友么?”“你太過分了!”他紅著臉憋出這句話,推碗筷,走人。
我的淚一下子落下來,他愛上她了?他不要我了?想起朋友圈看過的段子:女的對男的說她不嫌棄他窮,男的回說可我嫌棄你窮!
那晚我磨蹭到很晚才上了床,身子還沒躺穩(wěn),只見他把書往床頭柜上一丟,順勢背了過去。我一肚子的話生生被堵了回去,我后悔操之過急,也許我應該相信他,相信我們的感情,哪怕他應該跟我主動解釋卻沒有解釋,我都該給自己找個理由,比如他就是惜言如金嘛。是的是的,我怕失去他,誰叫我愛他呢。
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幾天,我便不再想這事了,因為我忙起來,因為我時來運轉了。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微信上有個女孩向我咨詢整形的事,我就說醫(yī)院關門了。她說你身為院長助理一定認識不少整形醫(yī)生吧,給推薦一個唄。好吧,于是我把她介紹給一個相熟的醫(yī)生,完事后醫(yī)生竟給了我一筆介紹費。嘗到甜頭的我開始刻意往朋友圈放些整形前后的對比照,很吸引人,當然照片是做過手腳的,管它呢,反正顧客越來越多,我小賺了一筆中介費。
可能太得意了,很快就惹上了麻煩——一個叫菲菲的女孩子隆鼻手術失敗,天天纏著我不說,還說要告我。那天接她電話時恰巧被鄭浩聽見了,他驚訝不已,問我:“你失業(yè)了嗎?你怎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瞞著我?難道有困難我們不該一起扛嗎?” 面對他一大堆的問題,我冷笑不答。他就急了,“回答我!”“回答你什么?你們都那樣了,你讓我說什么?”“我和姚嵐?我們都哪樣了?我清清白白的——”“好,打住!我不想聽!我是遇到了麻煩,可你能幫我解決嗎?解決不了就不要開口了行不?我不想吵架。”
聽了我這番話,他臉都白了,不,又紅了,我看到他攥緊了拳頭,我冷哼一聲,從他眼前挺著身子走了過去。
這不是本意,我不想言語傷害他,可我們卻分明正傷害著彼此。
我依然一籌莫展,現(xiàn)實如此殘酷,必須咬緊牙關!出了家門,我無處可去,路過那間咖啡館時,下意識地走了進去。為了攢錢買房,自己從未在這種地方消費過。一杯卡布奇諾上來,心情有了些許舒展。旁邊一男的正小聲打電話,像是在等朋友。我差點歡呼,對方居然是陳同,整形界翹楚,我見過他一次,當然他并不認得我,我決定試試運氣。
先是自我介紹,又把菲菲的事和盤托出,問他能不能幫忙修復?他上下打量我,只說了一個字:好。天啊,我運氣這么好嗎?
菲菲的修復手術堪稱完美,我一塊石頭落了地,請陳同開價。他笑說,算幫忙吧,你真要還,不如陪我喝杯咖啡吧。我驚訝又感激地看著他。“走吧。”他說。咖啡喝完,他又提議去看電影。我猶豫了,在我看來看電影這種娛樂活動是情侶的專屬,可自己欠人家太多了啊,好吧,去。
中間他去洗手間,我收到他的短信:離異三年,雖見了不少優(yōu)秀女人,然而不是優(yōu)秀就會愛上的,直到你出現(xiàn)。
在明明滅滅的電影院看到那些方塊字,老實說,一驚過后,心尖上便翻滾過來了小浪花。
可我愛鄭浩。鄭浩是在大三時向我表白的,作為班草班花的我們之前從未說過話,有天晚上宿舍樓下一片嘈雜聲,地下點燃的蠟燭被擺成心形。我對室友說,真沒新意俗不可耐。然而很快我就心花怒放了——鄭浩開始叫著我的名字,“李思琪,我愛你,余生請指教!”對了,忘說了,我暗戀他已經(jīng)好久好久。呵呵,從此自然相親相愛。
男帥女靚,有人說不當明星可惜了。明星哪有那么好當?shù)模覀冎皇欠卜颍臻L了副好皮囊卻沒有好命,尤其出了校門少了一份高薪工作傍身就更是啥也不是了。班里除了我們這一對,畢業(yè)沒分手的還有劉一和安雅,這二位單位好薪水高,聚會時有意無意地顯擺,馬上要買房了,馬上要結婚了。鄭浩扭頭對我微笑,可他緊皺的眉頭出賣了他,回來的路上他狠狠地擁抱我,壓抑著情緒說:“我愛你,我不能失去你。”我的淚便稀里嘩啦了。
房子是壓在我們心頭的一塊巨石。錢攢著攢著,房價卻像斷線的風箏,一個不注意便嗖地一下飛上了天!銀行卡上那點積蓄便成了杯水車薪!鄭浩喜歡音樂、電影,影評寫得不錯,在豆瓣上也小有名氣。我說可惜這個換不到錢,而沒有錢就沒有安全感。他就跟我急,說自己就是隨遇而安的人。我心里憋屈,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前后換過幾份工作,后來進了這家整形機構,憑著文字及溝通能力,當然還有不俗的外表,很快從普通文案一躍成為院長助理。薪水三級跳,月底往我們存錢的那張銀行卡上一瞧,甭提多有成就感了。鄭浩比我掙得少,可他愿意寵我,比如會寫詩給我,呵呵。
我承認自己悄悄權衡過他與陳同,權衡的結果是心里忐忑不安,卻依然一次又一次赴了陳同的約,美其名曰:為了生活。陳同知道鄭浩的存在,但他不發(fā)表意見。那次剛坐上他的車,他就往郊外開,我說這是去哪里,他說郊外他有套別墅,去那里喝杯茶?我一聽渾身不舒服起來,想拒絕卻沒說出口。那天到底沒有去成,是他醫(yī)院出了點事,助理要他馬上回去處理。
他走后,心煩意亂的我找了家小酒館,把自己灌得大醉。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想不到鄭浩會在小區(qū)門口等我,結果是一頓大吵。他問我為什么喝得這么醉,跟誰喝的,我說他監(jiān)視我,是不恥的行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早早回家燒了菜等你,還買了花——”
說著,他從旁邊石桌上拿起一束玫瑰花狠狠踩在地上,揚長而去。
那晚,躺在一張床上的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不久,那個叫菲菲的女孩子忽然聯(lián)系我,向我打聽陳同。我奇怪,說你什么意思?她說陳同在追求她,“你們不是朋友嗎——”我馬上就坐不住了,轉了幾個彎,找到一個以前在陳同那里工作過的小姐妹,一提陳同,小姐妹就撇嘴,這人就是個臭流氓,對身邊的小姑娘都會下手,他前妻就是為這跟他離婚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說這個菲菲一定是上帝派來救我的,亦是來警告我的。
鄭浩突然對我提出分手,“姚嵐是喜歡我,也找借口見過我,可我不為所動。我之所以不解釋,是以為你會信任我!可你不但懷疑我,還居然忙著找下家。我想知道,如果不是意外看清了陳同的真面目,你就準備把我一腳踹開,去當你的富太太?”
我呆住,鄭浩怎么知道這些?哦,對了,他是位IT啊,查下網(wǎng)上行蹤應該不難!“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的眼里汪著淚,我伸手想去撫他的臉,他避開了。后來我只是下樓買了一趟菜,他就離開了。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他沒有回來。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我們共同存錢的銀行卡還在,而且上邊多了一筆錢!這一發(fā)現(xiàn)讓我哭得稀里嘩啦。
我徹底靜了下來,我換了簽名:安全感不是他有房有車,而是你認定了他,心里再也盛不下別人。
一年半后,我和鄭浩在劉一和安雅的婚禮上重逢。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我就沒出息地抹起眼淚,他轉過身來,說:“姑娘,別哭了,再哭妝要花了。”
他拉我到一旁,說了一段話:離開一個人反而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不易,失業(yè)了還舍不得跟我說,怕我壓力山大。我現(xiàn)在才明白,愛不僅是風花雪月,更是肩上沉甸甸的擔子。我寫詩愛電影沒錯,但還應該讓你看到我為愛努力的樣子。
你說,彼時我該哭還是該笑呢?
對了,忘說了,那時我已進了一家大公司,鄭浩也因工作突出去了公司總部。至于姚嵐那里我并沒有去打探,那是對鄭浩的污辱,只是聽說她愛上了一個小鮮肉。
現(xiàn)在我們仍然租房住,為愛努力著,也幸福著。還有,重逢第二天我們就領了證。
(責編/王 研 插圖/忻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