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旺
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后,很快就發布了備受爭議的“禁穆令”,要求90天內暫停伊朗、蘇丹、敘利亞、利比亞、索馬里、也門和伊拉克等七國公民入境美國;無限期禁止敘利亞難民進入美國,等等。各界精英紛紛發出了反對的呼聲。
這一事件是否凸顯美國正在走向衰弱?記得華裔學者蔡美兒(Amy Chua)在《帝國當年》一書中闡釋了一個核心觀點:超級大國能夠崛起并主導世界的根本原因在于寬容,做到了“聚天下英才而用之”;而帝國的衰弱也主要是源于其變得越來越狹隘和不寬容,導致“天下英才”另覓他處。
美國作為當今世界的唯一超級大國,和其他民族國家的最大差別,可能就是沒有“原生”意義上的民族。所謂“美利堅民族”看上去更像是個大雜燴。“美利堅民族”的形成基礎不是依靠民族的“原生”屬性和特征,而是更依賴“建構”出來的屬性。因此,“美利堅民族”的形成和維持需要一個強大的“熔爐”機制。一旦美國喪失鍛造民族意識的“大熔爐”,其核心凝聚力將大大下降。
當年蔡美兒一書似乎是為美帝國為何如此強大以及將如何繼續強大做出“合理辯護”,當然也代表著移民美國的少數族裔對于美國的理解和認同。但她的核心觀點仍然不具有完整的說服力。至少從因果分析角度來說,開放與包容可能是帝國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未必是絕對條件。換言之,是崛起的帝國選擇了采取種族包容和國家開放的政策,而開放和包容并不必定造就帝國崛起。
在美國著名國際政治經濟學者吉爾平教授看來,超級大國終究難免走向衰落,其原因很復雜,內部因素包括:體系主導國在經歷了快速的經濟增長之后,發展的速度將會逐漸降低;由于軍事技術向其他國家擴散,主導國的防務開支將不可避免地增加;當國內社會變得更加富裕時,主導國的私人和公共消費將會增加,其增長速度要快于國民總收入的增長趨勢;經濟發達的國家將會逐漸趨向增加服務業的經濟結構,而服務業會導致制造業的下降;經濟的富裕會侵蝕社會的道德和人們的進取心。外部因素則包括不斷增加的政治統治成本(隨著對手數量和力量的增長,主導國面對競爭不得不擴充財源來維持其軍事與政治地位)和經濟技術領先地位的喪失。
以吉爾平的理論來比照,帝國的心態開放與否,對其興衰似乎并不一定發揮決定性作用。但是,回到歷史事實,卻能看到帝國能否成功地將不同民族“融合”在一起,對于帝國的維持貢獻頗大。鼎盛時期的大英帝國,在殖民地精英階層眼里,儼然是“文明”“正義”“自由”“開放”的化身。年輕時的甘地努力學習英語,平日穿西裝、打領帶、用刀叉,一切按大英帝國貴族的標準“培養”自己,最后卻發現仍舊無法成為一名享有平等尊榮的帝國子民,很難說這種失落感不是“圣雄”憤而走上尋求印度獨立道路的動力。
當下的美國,一方面它的制度、思想、器物等代表著文明世界的作派,另一方面卻開始拒絕那些認同并追求“美國夢”的外來精英。是美國這個“熔爐”已經超出了它可以接納的容量?還是它的“融化”動力和能力已大不如前?2014年年中的某次國際研討會上,我曾大膽提出,我們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美國的解體。美國的同行反駁說,歷史上排名第二的強國往往先于排名第一的強國解體。誰對誰錯,歷史的演進自會給出答案。
對于正“坐二望一”的中國來說,她的研究界早已開始尋找大國興衰的歷史規律——從中國自身和世界的歷史當中,這是一項長期而艱難的工作,需要宏大的視野和客觀冷靜的心態,當然也需要深厚的學術功底。不過應該可以確定的是,沒有哪種“歷史規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一夕抓住可永逸的。中國的成功崛起歸根結底要靠順應時代潮流辦好自己的事,在實踐過程中積累中國經驗,而這經驗需要摒棄帝國思維,展現足夠的包容性,以及承擔必要的國際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