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江口守一人

■枕衣衫

攝影/長頸小鹿醬 模特/林小宅

一

羅晗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操縱著鼠標砍著那些低級怪，覺得人生百無聊賴。從高考到開學，再到軍訓結束，她從小白人變成了小黑人，約定好的大神卻依然沒有到來。

要說這個坑爹的約定，也有將近一年的歷史了。一年前，羅晗還是自己常玩的那個網游中一個三十多級的半新人，有一天在做任務的途中，突然被系統通知任務失敗，她覺得很茫然，直到發現左下角的那行字。

【當前】玩家歸來江卿殺死玩家芙白，聲望-2，經驗+999。

哦，她被全服排行第九的大神給一刀砍死了。

【當前】歸來江卿：“抱歉，一時手滑。”

當時很傻很小白的羅晗很天真地相信了，不過，一次手滑，一次手抖，在大神一天殺了她三次后，羅晗終于憤怒地頓悟了。

【當前】芙白：“你是故意殺我的！”

【當前】歸來江卿：“被你發現了。”

對于這種一點悔意也沒有的人，羅晗覺得即使是大神也不能原諒，她要和他決一死戰！于是，壯士般的羅晗在按下PK鍵的時候，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悔意與不祥。

十分鐘后，她心里的這股不祥的預感得到了證實。

【當前】玩家歸來江卿與玩家芙白進行第五次決斗，玩家歸來江卿獲勝。

就這樣，羅晗莫名其妙地在游戲里變成了被人追殺的命。短短幾天時間內，歸來江卿靠殺她獲得的經驗由排行榜第九變成了第七，而她也被殺回了二十級。要不是二十級為系統保護的新人，她估計要被他殺出游戲了。

后來，每每升到二十一級，她就會被大神殺回二十級。這種心痛難以言說，于是，她去商店買了幾個喇叭。

【世界】芙白：“你老殺一個小號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等我到八十級再殺我。”

【世界】歸來江卿：“這樣吧，你這一年撐住不上線，等明年我做你師父，帶你到八十級。”

帶我練到八十級再一級級砍回去嗎？大神的口味果然很獨特。羅晗腹誹著，卻從那天之后再也沒上過游戲，一直忍到約定的時間。

可是約定好的時間到了，約定好的大神卻不見了。

二

刷了一晚怪，等了一晚大神的羅晗很榮幸地在第二天早上沒有醒過來。

她不知道是誰說“大學沒有翹過課的人生就不圓滿”這句話的，她現在只知道生平第一次翹課的她，如果再不趕去上課，人生就再也圓滿不起來了。

她是被床頭不停“嘀嘀嘀”的聲音吵醒的，拿起手機，室友已經狂轟濫炸了她無數條信息。

“快來快來！來了一個新老師！”

“他要點名了，你快來啊！”

“你怎么還不來？據說這個新來的教師心狠手辣，冷漠清高，人見人愛，帥得五谷不分……”

從室友越說越離譜的話中，羅晗迅速抓住了一個重點：本節課點名不到的人，平時成績要按不及格來處理。一個鯉魚打挺，她突然無比精神。接著，一手夾課本，一手捋頭發，飛奔去教室的羅晗只求在下課之前趕到。

“大家剛入大學，我也是剛……”門口的老師斜斜地倚著門，干凈瘦長的手指拿著點名簿，聲音淡漠又清晰。

羅晗看到了，可是沒來得及急剎車，于是她被門檻絆了一下，以無比大的慣性直直地撲到了新老師的懷里。

成功做了一塊肉墊的老師調整到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說：“同學，你這答到的方式挺特別。”

他們之間的姿勢曖昧得很難用語言說明，老師壓著門，她壓著老師，簡單概括起來就兩個字——壁咚。

羅晗的眼瞬間就睜大了，她往后跳了一步，手指顫抖地指著老師：“老老老老……”

“我叫江琰，喊我江老師就好。”彎腰撿起剛剛被撞飛了的點名簿，江琰笑得意味深長，“上課遲到、投懷送抱，你下課后來我辦公室一趟吧。”

羅晗：“……”

打從出生起，她就和江琰認識了。兩家本就是世交，又住在同一個小區，于是，早幾年出生的江琰見證了她的出生，第一次講話，第一次走路，可謂是熟到不能再熟，她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半點小秘密。

誰來救救她，她現在只想趕快逃！

三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羅晗拖拖拉拉地走進江琰的辦公室時，書桌旁的年輕男子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開學體能測試沒測，每堂課的跑步、跳遠等劇烈運動都以身體不舒服為由不參與。”江琰翻出了一張考勤表遞到她面前，“解釋一下吧，就算不喜歡體育，你也不能不參與任何運動。”

那張考勤表上面，唯獨自己的名字下畫了一排紅色的圈圈。羅晗呼吸一滯，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臉：“老師，你又不是輔導員，怎么管這個？”

“不是輔導員就不能管？還是說你希望我把這個交給你們輔導員。”江琰緊盯著她，繼續說，“學校有規定，你不是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除非醫院出示相關證明，否則這種情況將會認定學生體育不及格，而他們學校又變態地規定體育不及格的學生不能拿到畢業證。

可是她身體無比健康，就算身上以前縫過針，也只是皮外傷。去醫院一通檢查下來，醫生說她的心態良好，身體倍兒棒，簡直找不到半點理由開證明。

看著她越埋越低的頭，江琰放緩了語氣說：“從下節課起，你不能再缺跑了。”

“我不。”握緊拳頭，指甲慢慢刺入掌心，羅晗的聲音雖低卻很堅持。

沉默了半晌，江琰輕輕嘆了一口氣：“別再任性了，你不能一直龜縮在你的殼里停步不前，你出事了，大家都很難過……”曾經那么好動的一個人，在出事后不哭也不鬧，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里，一發呆就是幾個小時，但就是這樣才最讓人擔心。

“那你呢？”羅晗猛地抬起了頭，打斷他的話。在她絕望無助，又不敢表現出來的那段日子里，他又在哪里？

羅晗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名飛行員。與那些長大要成為科學家、要做老師的夢想不同，她不只是說說而已，那是她真正的夢想，會付諸一切努力的夢想。

女飛行員不比男飛行員，因為數量少，所以要求更嚴格。視力不能低于1.0，羅晗就每天都做眼保健操；身體不能有疤痕，她就小心翼翼，一切可能有危險的活動都謝絕參加；身體協調性與素質要好，她就每天注意飲食營養，練慢跑、練游泳、練瑜伽。

江琰不止一次地感慨，她是他見過最努力的人，但是再努力又能怎么樣呢？

高二那年，她出了一場小車禍，傷不重，沒殘沒癱，只是腿部縫了七針。但女飛行員每三年招收一次，年齡要求16到19歲之間，身體不能有疤痕。這七針令她與飛行員再也無緣。

江琰讓她不要龜縮在厚重的殼內停步不前，卻沒想過，每次奔跑、每次運動都會讓她回憶起曾經那么努力的時光，曾經每向前邁一步就像要抓住夢想的時光。而現在，她每踏一步，現實的黑暗便奔涌而來，裹襲全身。

四

江琰一向是個執著的人，教室門口，宿舍樓下，能堵她的地方，他都堵了，搞得羅晗最后都不敢出寢室。

“江老師又來了，是來找你的嗎？”室友欲言又止，表情八卦且猙獰。

初冬的風帶來了森森寒意，那個人穿著單衣靠在雪白的墻壁上，只露出一截脖頸。凍死你！皺了皺眉，羅晗狠狠地關上窗，打開電腦，強迫自己的關注點從樓下拉回來。

【好友】歸來江卿：“在？”

【好友】歸來江卿：“我是來完成那一年之約的。”

心突然漏跳了幾拍，大神！羅晗往窗下看了看，發現江琰已經離開后，她整個人安心地撲向了屏幕。

【當前】芙白：“在在在，大神你終于來了！”

【系統】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送組隊請求，接受或者拒絕。

【當前】歸來江卿：“帶你打副本。”

羅晗毫不猶豫地點了接受。

這個副本是游戲公司剛開的，其中最變態的一個限制就是整個隊里至少要有一個九十級以上的玩家，她不知道想了這個副本多少回，但每次都被這個限制無情地踹了回來。

【系統】覃疏：“聽從召喚的人類啊，幫我完成一個心愿吧，讓一切回到舊時的模樣。”

他們被覃疏的記憶傳喚到百年前，順著他的記憶一起看完了他的半生。

覃疏是個將軍，一次傷重暈倒在山中，被從小在山中長大的醫女楚惜辭所救，于是他“以身相許”，將她娶回了將軍府。

可是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家里長輩施壓不說，就連皇上也下了諭旨封他為駙馬，命他迎娶公主。在保全將軍府與兒女情長面前，他選擇了前者。

一步錯，步步錯，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當初他沒迎娶公主，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他知道了楚惜辭其實是皇上養的暗衛，他每天親手喂她喝下秘制湯藥，就是為了讓她不能懷有覃家子嗣。他還誤以為她殺害了他的親生孩子——他和公主的孩子。他們之間越走越遠，彼此再無一句話，再沒見過面，直到楚惜辭最后含恨而亡，他也沒能在她合眼前趕到。

這悲傷的劇情喲，打得羅晗眼角一抽一抽的。

【隊伍】芙白：“大神，咱砍怪的速度慢一點好嗎？”

這手起刀落怎一個快字了得，雖然經驗是噌噌地往上漲，但都不能好好分析一下劇情了！魔化的公主砍了就算了，魔化的皇帝砍了也罷了，但是因執念而成魔的女主怎么也能給砍了呢！那是女主啊，請手下留情！

晚了，楚惜辭倒在地上，紅色的雙眸慢慢恢復成清明的黑色。就在這時，覃疏出現在了她身旁，這一次她終于再無執念了。

【系統】覃疏：“罷了，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了。俠客們，謝謝你們相助，讓我們能再相見一次。”

【系統】覃疏贈您神級晶石，接受或拒絕。

羅晗猶豫著點了接受。屏幕上顯示出副本完成的字樣，而背景還停留著覃疏跪坐到楚惜辭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的模樣。她大紅的襦裙層層疊疊，就那樣鋪在滿是落葉的地上。

【隊伍】歸來江卿：“這個副本就是這樣，如果覃疏還糾結于尋找過去的楚惜辭，那他一輩子也發現不了因為執念已經魔化的她其實一直在他身邊。”

她明白歸來江卿的意思，如果最后他不砍向楚惜辭，那么覃疏就會一直找不到她，一直停留在懊喪的回憶與執念中。

向前邁步還是拼命挽留，這是一個雙向選擇題。

【隊伍】歸來江卿：“這世上有些事情注定強求不得，所以我們不如往前看，不糾結從前，也許你會發現新的道路未必比之前的風景要差。”

強求不得……羅晗抬起握住鼠標的手，慢慢地摸向腿間的疤痕，有些怔愣。

【系統】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送收徒請求，拒絕或者接受。

【系統】您拒絕了玩家歸來江卿的收徒請求。

屏幕前的羅晗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太激動，一時手滑了。

【系統】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送收徒請求，拒絕或者接受。

【系統】您拒絕了玩家歸來江卿的收徒請求。

兩次被拒絕，屏幕對面的大神不淡定了。

【當前】歸來江卿：“？”

【當前】芙白：“江琰？”

【系統】您的好友歸來江卿已下線。

五

對方的落荒而逃很好地證實了羅晗心中的猜想，在某些方面，她爆發出來的第六感總是強得驚人。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會想到用網游來安慰她，看他今天打副本的熟練程度，一定已經刷了很多遍，而他今天說過的話，也像是之前預演了無數遍。

她從未像這一刻般那么想見他。

然而她兩個多小時之前才剛剛躲著他，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羅晗還處在糾結之中，等到她站在了江琰家門口時，依然沒有糾結完。最終，她還是猶豫著敲了門。

“我在。”門開了，面前的江琰臉色通紅，滿身酒氣，他皺著眉頭，很不耐煩的樣子：“干嗎敲那么多聲？”

她明明只敲了兩聲……來不及辯解，她看到了他身后客廳桌子上有一罐已經打開了的啤酒，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江琰不能喝酒，一喝就醉，這點羅晗深有體會。小學的時候他吃朗姆酒蛋糕醉了，初中的時候他吃酒心巧克力醉了，高中的時候他喝米酒還是醉了，而且每次一醉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異常能鬧騰。

“難得你這么有雅興，”她聽見自己呵呵干笑了兩聲，“那我不打擾你了，慢慢喝。”

“是你啊，快進來。”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開心起來，但是羅晗發誓，她從里面聽出了猙獰的味道。她后撤兩步，撒腿就想離開，卻被他一把拽進了屋里。是她忘了，醉酒后的江琰力大無窮。

拽進屋之后他還不滿足，一把又將她拽進了自己懷里，大聲說：“你為什么要拒絕我！”

“別激動！你先放開我，咱有話好好說！”是她又忘了，醉酒后的江琰喜歡抱著一個大型人偶在懷里揉啊揉。

手忙腳亂地掙脫出了他的懷抱，又在他手里塞了一個抱枕，羅晗這才舒了一口氣。至于為什么拒絕他，第一次純粹是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嚇到了，第二次她就是想要出口氣，次次被殺回二十級什么的，簡直像和歹徒搏斗，打完軍體拳十六招后，卻身中三十二刀般憋屈。好不容易逮著了一次機會，怎么說她也要好好出了這口氣。

沒等她休息多久，江琰突然站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只見他樂顛顛地沖進臥室抱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又沖進書房，再沖出來將她拎了進去。

真的是用拎的！羅晗揉著自己的后頸，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神，強忍住想上去抽他一巴掌的沖動。

“開機！”

她聽話轉身，給兩臺并排的電腦都開了機。

“登游戲！”

她聽話地登了自己的游戲賬號。

然后江琰在自己的機子上迅速點了幾下鼠標后，又轉向她這邊，將她從椅子上擠了下去。來不及制止他伸出的魔爪，她看見屏幕上閃現了幾行字。

【系統】玩家歸來江卿向您發送了拜師請求，拒絕或同意。

【系統】您同意了歸來江卿的拜師請求。

屏幕上,她的角色頭上出現了一行稱號：歸來江卿的師父。

干完這個，江琰乖乖地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臉炫耀地看著她，她頓時哭笑不得。

“羅晗，讓我帶你成神。”他的下巴抵在了她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際：“看屏幕。”

不知何時起，屏幕上的兩個小人周圍出現了一圈白色的光暈。

【系統】您已點亮成神技能。

這個技能早在這個游戲剛出來的時候就有了，不過需要100顆神級晶石才能點亮，而且只能是夫妻或者師徒的兩人共同才能使用，作用又比較雞肋，只能飛翔不說，還只有半個小時，而且要湊齊100顆神級晶石，就代表他至少要刷50遍剛剛的副本。

怪不得他對副本內容那么熟悉，怪不得他一定要收她為徒。被拒絕后，寧愿被不明真相的圍觀黨嘲笑也要拜她為師，怪不得他打怪時的走位那么瀟灑，那每一步像精確測量過的走位和令人害怕的手速，是他用一遍又一遍的經驗換來的。

“你快看啊，自己飛翔和用寵物的景色是不一樣的。”她的走神顯然引起了對方的不滿，江琰皺起眉頭一臉的難過。

果然如此，隨著他們慢慢升空，河水逆流，枯木逢春，百花齊放……羅晗用手緩緩撫過他眼下的一片暗青，眼眶不自覺地紅了：“你準備了很久嗎？”

她曾被現實束縛在了原地，而他用自己的努力為她插上了一雙翅膀。

像是被她這個反應愉悅到了，江琰瞇了瞇眼睛，接著來了一聲：“嗷嗚！汪！”

六

從小到大，羅晗只瞞過江琰兩件事，其一是她想成為飛行員，后來被他知道了，其二是她喜歡他，她打算瞞一輩子。

說起來，她想當飛行員也是因為江琰。因為偷聽到他和他父母的談話，知道他以后要報考航空學校當飛行員，為了接近他，她才定的這個目標，哪知道深入了解后，她真的愛上了這個職業。

可惜，就像她不打算告訴江琰她喜歡他一樣，她同樣不打算告訴他這個初衷。

他總是說：“羅晗，你是我見過的最努力、最有天賦的人。”可他從來不會暴跳如雷地揉她的腦袋，一臉怒氣沖沖卻耐下心來給她講題。就連他大二轉專業這樣的事，他也沒事先跟她商量。

“羅晗，你知道嗎，我打算轉專業了，比起飛行員，我覺得我更適合當一名老師。”當他笑著這樣跟她說的時候，他不知道她握著手機的手都涼了。

為什么想要去做老師呢？即使不問，她也知道答案——是因為那個可以讓他情緒波動很大的女生，那個每周六都會去他家做題的女生，多么簡單易懂的答案。

那天直到電話講完，羅晗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她不想去勸江琰，她知道，一旦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絕不會改變。她將自己悶在家里三天，精神恍惚地出了門，發生了車禍，遠在異地上大學的江琰被她父母和江家父母瞞住了這條消息。

她沒有怪任何人，即使每晚都會被痛醒，她仍然可以在第二天笑著面對大家。甚至在江琰放假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可以慢慢撇開拐杖，自己走路了。

只是她下意識地遠離了那些曾經喜歡的體育運動，下意識地開始躲避江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夢想與青春的悸動從那一天起粉碎殆盡。

“你知道嗎，曾經我們倆之間的距離有這么大，”好不容易將醉酒的江琰哄睡著，羅晗坐在他的床邊，將虎口微微張開，輕聲道，“然后我拼命地追啊追，努力縮小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在我以為快追上你的時候，你突然變道加速了，我就再也趕不上了。”

虎口之間的距離慢慢縮小，可在拇指和食指快要碰到的時候停住了，然后猛然張到最大。她將手舉到眼前，兩只手指的距離那么遠，就好像永遠也碰不到一般。她輕笑了一聲，又將手放下：“你今天這樣，我可不可以誤會你有那么一點喜歡我？晚安，江琰。”

她轉身離去，沒看到床上的江琰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

七

第二天早上，羅晗下樓的時候，江琰已經等在樓下了。只見他舔舔唇，抬起頭露出一張因宿醉而疲憊不堪的臉：“跑步嗎？”

對于將“跑步嗎”的語氣說成像“約嗎”一樣的老師，羅晗表示心很累。但是明顯他看起來更累，于是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先回去補一覺，明天再開始。”得到首肯的江琰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就往回走。

蹬鼻子上臉說的就是他這種人。身后風中凌亂的羅晗擼著胳膊，表情只能用臉色鐵青、咬牙切齒來形容。

不管怎么說，他們倆還是相約在了每天清晨的跑道上，一天、兩天、三天……

“天吶！你怎么又摔了！”江琰對她這種跑三步顛兩下再摔一跤的狀態只能無奈扶額。

羅晗無辜地眨了眨眼，這不能怨她呀，當年的康復訓練根本就不包括這個，再加上她一直很抗拒，肯邁腿重新開始跑，就很值得鼓勵了好嘛！

“走！”像小痞子般彎起嘴角，江琰熟稔地牽起她的手，自信地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我就不信治不好你。”

看著他信心滿滿的樣子，她也便信任地任由他拉著，直到他們來到了郊外山頂，看到半空中尖叫著飛翔滑落的人。

“我不跳！”羅晗嘴角一抽，皺眉拒絕。

“嗯。”江琰點頭應著，“啪”地扣好了她的安全帶。

“我不跳傘！”她加大了音量表示強調。

“我知道。”又是“啪”的一聲，江琰扣好了自己的安全帶。

“準備好了嗎？”他拒絕了看起來很英俊的外國教練。

朝山底望了望，羅晗一臉的生無可戀：“你聽見了嗎？他說沒有教練帶的雙人跳傘很危險。”

“不要理他。”江琰扯了扯兩邊的繩子，往前跨了一大步，“你要相信我是專業的。”

風將她的長發撩起，她的后背緊貼著江琰的胸膛，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咚，漸漸和自己的重疊。她當然知道他是專業的，跳傘是飛行員的必修課，即使他后來轉了專業，那種印在身體和血液里的感覺也不會消退。

她和江琰一起穿越海面，掠過樹林，直到落地，她還意猶未盡，原來這就是飛的感覺。

“再來！”

他們又飛了一次。

“再來！”

江琰無奈地拉住了興沖沖就要往山頂去的羅晗：“別去了，第一次跳的時候，我說的話你還沒給我答復呢。”

“什么？那不是我的幻聽？”第一次跳傘的時候，風呼嘯著從她耳邊刮過，她隱約聽見了他在身后笑著大喊：“我喜歡你！”

“你喜歡的難道不是那個烏發大眼，曾經每星期都來你家做功課的軟妹子嗎？”世界觀被刷新，她的心跳著實有點快。

“我為什么要喜歡一個一道題說三四遍都不懂的笨蛋啊！”江琰抓了抓頭發，也很崩潰，她這些年都是腦補了什么呀？再說了，那個女孩之所以每個星期去他家做功課，也只是因為班主任下達的“一幫一”任務，不是他自愿的！

“那你還因為她改了志愿，不是因為她開啟了你的教師之路嗎？”

“點亮我教師之路的那盞明燈是你，”他抓狂地低吼了一聲，“因為每次給你講題，我一講你就懂，我特別有成就感，有問題嗎？”

原來他每次夸她聰明是這個意思啊，羅晗無辜地眨了眨眼，臉突然有些紅。

一直默默注視她的江琰勾起唇，一雙眼笑得極其魅惑，緩緩地向她伏下身，剝奪了她的一切話語權。

“唔……”

壁咚、牽手、身高差，索吻、揉頭、懷抱殺。

江老師，為人師表，這些你會不會練得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