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辯護策略（一）

武合講　武合金　任曉東

武合講 男，中國遺傳學會會員、中國農學會會員、中國法學會會員。1997年取得律師資格從事律師執業，先創辦山東信法律師事務所，后轉入山東貴和律師事務所，任副主任和專職律師，專業處理農作物種子和種業科技成果保護法律事務。辦理了大量的大田作物、蔬菜、中藥材和食用菌等種子案件和品種推廣案件以及種業科技成果保護、種業技術秘密保護、育種專利和品種權保護案件，均為重大疑難案件。例如，2013年和2014年公安部通報的偽劣種子典型案件的50%以上，均由武合講律師承辦。

參加了歷屆全國農業知識產權研討會和《種子法》修訂論證。受河南省、江蘇省、天津市等省市農業主管部門的邀請，對種子執法人員、種子管理人員和種子經營者進行培訓。著有《農業知識》，在《中國蔬菜》、《中國種業》和《種子世界》等期刊發表論文200余篇。

《刑事訴訟法》規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進行刑事訴訟，必須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打官司就是打證據，缺少證據就無事實根據，沒有事實根據就不能定罪量刑。偽劣種子刑事案件包括2個罪名，銷售偽劣種子罪和銷售偽劣產品罪。追究種子生產經營者銷售偽劣種子罪刑事責任的事實根據，主要有3個：一是銷售的種子為假劣種子；二是使生產遭受較大以上的損失；三是銷售假劣種子的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即銷售假劣種子的行為與使生產遭受損失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追究種子生產經營者銷售偽劣產品罪刑事責任的事實根據，主要有2個：一是銷售的種子為假劣種子；二是銷售金額五萬元以上。因為《種子法》屬于行政法，所以違反《種子法》規定生產、經營假劣種子的，應當由種子執法機關作為行政案件查處；對于情節嚴重構成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因為假劣種子案件具有專業性，所以需要具有專門知識的種子執法機關對銷售的種子是否屬于假劣種子、事故原因和損失程度等事實予以行政確認，形成行政執法證據；即使是由公安機關立案的，也要由種子執法機關予以協助。證明銷售的種子為假劣種子事實的主要證據是種子執法機關委托種子質量檢驗機構出具的種子質量《檢驗報告》。證明事故原因和損失程度事實的主要證據是根據法律法規和農業部有關規定成立的事故鑒定委員會出具的事故原因和損害程度鑒定報告書。在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中，對于種子執法機關移送的或者協助的生產、銷售偽劣種子案件的證據材料，是否為種子執法機關在行政執法和查辦案件過程中收集的證據材料，在刑事訴訟中是否可以作為證據使用，既是司法機關追究種子生產經營者刑事責任是否具有事實根據的關鍵，也是律師承辦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辯護的重點。本文利用作者承辦的由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年辯護為二審放人的一起偽劣種子案例，談談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的辯護策略。

案例簡介

2012年，劉某某成立菌種廠從事菌種生產。劉某某從某林科所購買200支香菇母種，在領取食用菌栽培種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生產原種、繁殖栽培種。劉某某將其生產的香菇栽培種，銷售給103戶菇農種植，銷售金額183 700余元，銷售的菌種無“標簽”和“菌種質量合格證”。2013年5月，菇農種植的香菇出現了幼蕾萎蔫死亡和菌棒腐爛現象，造成損失3 972 041元。經農業部微生物產品質量監督檢驗測試中心 （某某市）（以下簡稱檢測中心）鑒定，得出“送檢的菌種不是常規的香菇夏季栽培菌種”的《鑒定意見》。某某市種子管理局組織實施現場鑒定，得出的鑒定結論是：菇農使用的代號“18”的菌種不是耐高溫的夏季菇菌種，是假菌種；假菌種是造成死菇的直接原因。價格鑒定結論是：假夏季菇菌種一案菇農的成本損失為3 972 041元，預期收益損失為9 657 693元。一審法院以被告人劉某某犯生產、銷售偽劣種子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十萬元。作者接受劉某某的家屬委托，擔任劉某某的辯護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采納作者意見，以“原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審判程序違法”為由，裁定撤銷原刑事判決，發回原審法院重審、放人。

1　精準分析證據性質，精心選擇救濟途徑

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是認定涉案種子是否假劣種子基本事實的根據。能否正確認識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的性質，能否否定《鑒定意見》作為刑事證據的效力，既決定了被告人銷售的種子是否偽劣種子、是否構成犯罪和應否承擔刑事責任，又決定了律師進行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辯護能否成功。精準分析《鑒定意見》的性質，精心選擇救濟途徑，是進行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辯護的基礎。

1.1　對鑒定意見不服的，通常是通過法庭質證或申請重新鑒定尋求司法救濟

最高法院司法解釋規定了對鑒定意見應當著重審查的內容：a.鑒定機構和鑒定人是否具有法定資質；b.鑒定人是否存在應當回避的情形；c.檢材的來源、取得、保管、送檢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定，與相關提取筆錄、扣押物品清單等記載的內容是否相符，檢材是否充足、可靠；d.鑒定意見的形式要件是否完備，是否注明提起鑒定的事由、鑒定委托人、鑒定機構、鑒定要求、鑒定過程、鑒定方法、鑒定日期等相關內容，是否由鑒定機構加蓋司法鑒定專用章并由鑒定人簽名、蓋章；e.鑒定程序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定；f.鑒定的過程和方法是否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g.鑒定意見是否明確；h.鑒定意見與案件待證事實有無關聯；i.鑒定意見與勘驗、檢查筆錄及相關照片等其他證據是否矛盾；j.鑒定意見是否依法及時告知相關人員，當事人對鑒定意見有無異議。因為對鑒定意見審查的是司法機關，所以對鑒定意見異議通常是通過司法途徑。

1.2　本案通過司法途徑對檢測中心出具的 《鑒定意見》尋求救濟，幾乎不可能

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符合最高法院司法解釋的規定；特別是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具有法定資質，鑒定的過程和方法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

①鑒定機構具有法定資質《種子法》規定：農業、林業行政主管部門可以委托種子質量檢驗機構對種子質量進行檢驗。承擔種子質量檢驗的機構應當具備相應的檢測條件和能力，并經省級以上人民政府有關主管部門考核合格。《計量法》規定：為社會提供公證數據的產品質量檢驗機構，必須經省級以上人民政府計量行政部門對其計量檢定、測試的能力和可靠性考核合格。檢測中心是經農業部考核合格、審查認可、依法授權的國家認監委對其計量檢定、測試的能力和可靠性考核合格的可以為社會提供公證數據的產品質量檢驗機構，鑒定機構不僅具有法定資質，而且具有權威性。

②鑒定人具有法定資格《種子法》規定：種子質量檢驗機構應當配備種子檢驗員。種子檢驗員應當具有中專以上有關專業學歷，具備相應的種子檢驗技術能力和水平。本案參與香菇菌種鑒定的檢驗人員，是檢測中心的副主任，是農業部公布的現代農業產業技術體系食用菌執行專家組成員，農業大學教授；鑒定人不僅具有法定資格，而且具有權威性。

③鑒定的過程和方法，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國家認監委批準的檢測中心的計量認證范圍和限制要求包括的內容是：檢測產品類別包括食用菌；檢測項目包括香菇菌種；檢測依據的標準包括GB 19170-2003《香菇菌種》。本案的檢材是香菇菌種，檢測中心從委托方送來的香菇袋裝菌種中挑取并分離菌絲，獲得被檢菌株菌絲體，在PDA固體培養基上進行菌絲培養。將委托方送檢的香菇菌種與本中心收集的香菇夏季栽培菌種進行對峙培養，判斷委托人所送的袋裝菌種不是常規的香菇夏季栽培菌種。質檢人員與委托方在夏季栽培香菇現場進行調查。鑒定的過程和方法，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

1.3　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的性質，是技術報告，不是檢驗報告

正確判定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的性質，非常重要。法律規定，為了查明案情，需要解決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的時候，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用以報告產品質量檢驗結果的，是檢驗報告；用以報告技術鑒定結果的，是技術報告。檢驗報告可以作為定罪量刑的參考；技術報告不屬于刑事訴訟法規定的證據。正確判定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是檢驗報告還是技術報告，決定了《鑒定意見》是否可以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決定了涉案香菇菌種是否屬于假種子，決定了被告人的銷售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決定了種子質量案件刑事訴訟辯護是否成功。

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主要內容是：從委托方送來的香菇袋裝菌種中挑取并分離菌絲，獲得被檢菌株菌絲體，在PDA固體培養基上進行菌絲培養。將委托方送檢的香菇菌種與本中心收集的香菇夏季栽培菌種進行對峙培養，判定委托人所送的袋裝菌種不是常規的香菇夏季栽培菌種。質檢人員與委托方在夏季栽培香菇現場進行調查的結果表明，送檢菌種接種后的香菇菌袋發菌和轉色正常，但進入5月下旬以后，所有菌袋上幼蕾都逐漸萎蔫死亡，菌棒逐漸腐爛，而采用其他單位供應的夏季栽培香菇菌種，在同樣栽培技術和管理措施的條件下，均沒有出現幼蕾萎蔫與菌棒腐爛現象。檢驗結果表明，委托方送來檢驗的菌種為香菇菌株，在常規培養料中生長正常，但該香菇菌種幼蕾不適宜在高溫下生長發育，導致幼菇萎蔫，菌棒中菌絲抵御高溫的能力下降，菇床噴水后因缺氧而窒息死亡。

作者認為，《鑒定意見》是針對香菇品種是否具有適宜夏季栽培的使用性能作出的評價。香菇品種是科研成果，栽培技術是實用技術；無論是科研成果，或是實用技術，都是農業技術。針對農業技術作出的評價，是技術鑒定。報告技術鑒定結果的《鑒定意見》，是技術報告。因為檢測中心未依據GB 19170-2003《香菇菌種》對涉案香菇菌種的質量進行檢驗，《鑒定意見》也未依據GB 20464-2006《農作物種子標簽通則》規定的質量判定規則對涉案香菇菌種是否符合GB 19170-2003《香菇菌種》進行判定，所以《鑒定意見》不是菌種質量檢驗報告。

1.4　判定 《鑒定意見》是檢驗報告還是技術報告，是極具專業性的專門問題，只能通過專業途徑尋求解決

法官是法學家，既不是種子質量專家，又不是農業技術專家，不具有區分檢驗報告和技術報告的專門知識。當事人和辯護人若向法庭提出《鑒定意見》是技術報告不是檢驗報告的質證意見，無異于“對牛彈琴”。對《鑒定意見》是技術報告不是檢驗報告的問題選擇司法途徑尋求解決，等于“挑戰不可能”。專門問題，只有尋求權威機構的專業人員解決。尋求能夠判定《鑒定意見》是技術報告不是檢驗報告的權威機構和專業人員，真的不容易。機構不權威的，法院不信服；人員不專業的，分析不出原因、講不明道理。因為本案的《鑒定意見》是由農業部依法授權的農產品質量監督檢驗測試機構作出的，所以作者選擇代理當事人向農業部求助。2014年1月29日，農業部作出答復（農某某函 [2014]20號），確認“該中心2013年6月18日出具的《鑒定意見》不是檢驗報告，其內容應屬于技術報告范疇”。農業部對檢測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的性質屬于技術報告的行政確認，為本案的刑事訴訟辯護成功奠定了扎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