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中朝關系進入新時代

王泠一

仿佛晴天的一聲驚雷，傳說中的金正恩旋風式訪華突然兌現了。當金正恩委員長的專列又平安返回平壤時，整個東北亞和西方世界也都沒有回過神來。這到底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西方那些資深的觀察家們會覺得突然呢？說到底，還是對朝鮮和其年輕領導人的琢磨不透，以及西方自身的對朝交涉優越感在起怪作用。

首訪依然是北京

在外交舞臺上，一國領導人就任后的出境首訪，既能體現出國與國關系的傳統和外交主攻方向，而且還是世界聆聽該國新領導人核心主張的絕好機會。自從金正恩五年前成為朝鮮黨和國家的領導人之后，不管其黨內、國內對他的敬稱如何變化，國際社會尤其是東北亞對他的首訪之站就多有推測。如最初有認為是出訪北京，也是中共十八大之后中朝兩黨新領導人的自然之舉;也有認為有可能是莫斯科，因為俄羅斯領導人普京和金正恩的個性還比較相似，何況之前曾經應朝方請求專門赴俄遠東地區與金正恩的父親金正日舉行過會晤、直接密切了俄朝關系和保障了迄今以來的有規律的部長級高官互訪，頻率是每半年左右公開互訪一次。

這是基于朝鮮傳統的外交方向，國際社會以及智庫的推理也是合理的。有意思的是：經常性琢磨金正恩出訪首站課題，最起勁的就是美國、日本和韓國的高端智庫及情報機關。然而，年輕的朝鮮領導人卻遲遲未見動靜。西方國家判斷其需要穩定住國內局勢和徹底掌控住軍隊及黨內最高權力，甚至需要時間來建立自己的權力體系。而樸槿惠時期的韓國保守派政府，則對金正恩的核心主張與訴求基本不感興趣，只是一味追隨美國強化軍事威懾、不斷追加對其北方同胞的經濟制裁和單方面要求其承諾緩和三八線局勢。因此，一度無法判斷金正恩的國際動向。而不按常理出牌的金正恩，還把其元老金永南推向了國際舞臺。

去年，是中國之外的朝鮮半島有關各方“秀肌肉”的“演出季”。后來，因韓國國內政局突變而非常規當選總統的文在寅，則是努力在降溫并游說美國給予半島和平以對話的機會。“秀肌肉”自然毫無意義，而轉機則出現在今年元旦的金正恩新年賀詞。這位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夠引起全世界主流媒體關注的朝鮮領導人，居然提出北南雙方結束敵對、展開首腦對話、并祝福平昌冬奧運在南方的成功。文在寅抓住了這個歷史性的機遇，一邊頂住美國、日本以及國內保守派的壓力，一邊及時和中國以及聯合國、國際奧委會等和平力量溝通，迅速和北方領導人一起以平昌冬奧運為聯絡契機，形成了4月底板門店南北首腦會晤格局。

南北首腦會晤是半島本民族的最高級峰會了，自然不可懈怠。于是，文在寅派出青瓦臺安保室長、國家情報院院長以及統一部長官在內的高級代表團在平昌冬奧運結束之際，迅速且實質性地回訪平壤。這個高級代表團，不僅得到了金正恩的宴請、熱情款待和具體承諾，還帶回了令人鼓舞的口信和更加令人吃驚的消息。令人鼓舞，是指金正恩委員長親自拍板了與文在寅見面的具體時間就是4月底，這方面他和青瓦臺的想法一樣、即不讓和平紅利從手指中溜走，地點則爽快地聲稱可以安排在板門店南方一側。更加令人吃驚，是指這位平壤的80后領袖愿意和被稱為國家與民族“死敵”的白宮主人特朗普進行峰會;甚至坦率地說可以在得到美國安全承諾的前提下，談判朝鮮半島無核化的問題。而當韓國特使又緊急出訪白宮進行必然的工作溝通時，“大嘴”特朗普又突然興奮地承諾并高調宣布——愿意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就任何話題和金正恩舉行美朝最高級峰會。

這樣，整個西方世界都像吃了興奮劑;似乎有關各方都需要通過朝鮮以及朝美峰會來實現自身的外交價值，或者證明自己依然處在國際舞臺的中心位置。不過，這方面最痛苦的是日本首相安倍。他在平昌冬奧運期間還當面要求文在寅不要在南北關系上走得太快、要堅持4月份的聯合軍事演習，如今卻有出局的感覺。

就在安倍神志恍惚之際，韓國向美國提出了先半島南北峰會、再美朝峰會的原則性建議;時間表方面則是建議美朝峰會以5月底為好。韓國方面的建議，也難得被美方采納。于是，關于美朝峰會以及金正恩首訪的具體地點，立馬成為西方主流國家外交智庫的研究重點。如瑞士提出自己是永久性中立國，又是金正恩和其妹妹金與正少年時留學之地，最適合金特會和金正恩安排首訪。瑞典、芬蘭和挪威這三個北歐國家，也和朝鮮有著相對其他西方國家的友好關系;像瑞典還經常替朝鮮向美國傳遞相關外交文書，更愿意在推進朝美關系中彰顯其自身的外交價值。然而，金正恩委員長的首次出訪地就是北京。

為什么還是北京？

金正恩委員長此番看似突然的訪問，其實在時間上是很自然也很迫切的。恰恰是正逢中國的全國兩會結束之后不久，除了德高望重的人民領袖習近平以全票再次當選為新一屆國家主席，同時新一屆的中國政府也順利產生。與此同時，地點暫定為板門店的北南峰會在即，朝方需要在此半島格局巨變前夜和中方進行必要的戰略溝通;而且出訪北京有利于確保平壤的國際聲望和核心關切。

不僅是天時，地利上首訪選擇北京，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衡量都顯得絕對安全和更加便利。這方面，常年研究朝鮮領導人習慣的日本高級智庫以及專業媒體顯得靠譜一些。即在3月中旬，日方就有機構預測金正恩會選擇時機修補與中方的戰略同盟關系，并建立和習近平總書記之間的元首級友誼。這次實現中朝峰會（習金會），金正恩委員長像他的爺爺金日成、父親金正日一樣選擇了傳統的專列出行。由此，日本媒體也派專人守候在中朝邊境，專列一過境就發出了消息。

專列并不神秘，理由也無須刻意準備。在北京，年輕的金正恩委員長很真摯地親口對習近平主席說：“近來中國大事喜事不斷，去年中國共產黨勝利召開十九大，前不久又成功召開全國兩會，習近平同志受到全黨全國人民擁戴，成為領導核心，并再次當選國家主席、國家中央軍委主席，按照朝中友好傳統，我理應來中國向您當面致賀。當前，朝鮮半島局勢急速前進，發生不少重要變化，從情義上和道義上，我也應該及時向習近平總書記同志當面通報情況?！痹诖朔罡呒墪钪?，金正恩委員長還向習近平主席明確地表示：“我們決心將北南關系轉變為和解合作的關系，舉行北南首腦會晤，愿意同美方對話，舉行朝美首腦會晤?！?/p>

對此，習近平主席給予了高度評價。習近平代表中共中央對金正恩首次訪問中國表示熱烈歡迎。習近平表示：“你在中共十九大后電賀我再次當選中共中央總書記、就任黨中央軍委主席，前些天又第一時間電賀我再次當選國家主席、國家中央軍委主席，我對此表示感謝。此次來華訪問，時機特殊、意義重大，充分體現了委員長同志和朝黨中央對中朝兩黨兩國關系的高度重視，我們對此高度評價?！睆馁e主雙方會晤姿態以及隨后的宴會祝酒詞來看，都強調了北京是首訪地。

習近平主席在和金正恩委員長的首次會晤中，還推心置腹地指出：“中朝傳統友誼是兩黨兩國老一輩領導人親自締造和精心培育的，是雙方共同的寶貴財富?；叵氘斈?，我們老一輩領導人懷著共同的理想信念和深厚的革命友誼，彼此信賴，相互支持，書寫了國際關系史上的一段佳話。中朝幾代領導人一直保持著密切交往，像走親戚一樣常來常往。在長期的實踐中，中朝兩黨兩國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為社會主義事業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我和委員長同志都是中朝關系發展的親歷者和見證者。我們雙方多次表示，要把中朝傳統友誼不斷傳承下去，發展得更好。這是雙方基于歷史和現實，立足于國際地區格局和中朝關系大局，作出的戰略選擇，也是唯一正確選擇，不應也不會因一時一事而變化?！闭\，莫過如此！

其中，習近平主席特地提到：“我和委員長同志都是中朝關系發展的親歷者和見證者”！確實，兩國領導人的革命前輩就有直接交往和深厚的私人友誼，始于兩國的建國之初、發展于兩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各個時期。如習仲勛作為新中國老一輩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最初在西北是和彭德懷同志一起打算屯田、裁員、規劃水利、興建學?！创蟾梢环?、把西北建設成為新中國的新型糧倉和工業基地的。但美國及其仆從國挑起的朝鮮戰爭打亂了習仲勛的原有藍圖，他敬重的老伙伴彭德懷重新披上戰甲、成為威震美軍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總司令。習仲勛不久后則被周恩來總理調入北京成為國務院秘書長，其中就有一項當年極為重要的工作——負責援助朝鮮的戰略計劃及其落實。習仲勛本人還曾到烽火連綿的朝鮮戰場，率領祖國慰問團去犒勞彭德懷和志愿軍將士，并同金日成同志建立了深厚情誼。甚至到了改革開放時期，習仲勛還陪同小平同志多次接待了金日成和金正日。

北京共識很清晰

任何級別的外交磋商，都不如國家元首之間的直接溝通;中朝之間自然也不例外，這也是國際社會普遍關注習金會的根本理由。為安排此番平壤主動提出的首訪要求，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經協調還推遲了對俄羅斯的工作訪問。俄羅斯也樂見中朝峰會的先機舉行，因為在俄羅斯領導人看來中國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顯然，中朝關系的穩定和相關共識是東北亞局勢緩和的風向標！習近平對金正恩強調：“中國黨和政府高度重視中朝友好合作關系，維護好、鞏固好、發展好中朝關系始終是中國黨和政府堅定不移的方針。我們愿同朝鮮同志一道，不忘初心，攜手前進，推動中朝關系長期健康穩定發展，造福兩國和兩國人民，為地區和平穩定發展作出新的貢獻。”中朝兩黨、兩國的初心，基于共同的歷史淵源。

這一共同的歷史淵源，離不開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殖民統治和抗美援朝的苦難輝煌。金正恩雖然早年留學歐洲，但和他的父親金正日一樣，對于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歷史功績是相當珍視的。早在2013年7月29日，剛成為朝鮮最高領導人不久的金正恩，就主動參拜朝鮮平安南道檜倉郡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憑吊志愿軍烈士。那天，金正恩與陪同的多位朝鮮高官一起肅立默哀，悼念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以金正恩名義以及朝鮮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名義敬獻的花圈分別擺放在毛岸英墓前，金正恩與隨同人員一起悼念毛岸英。金正恩還表示，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用鮮血守護了朝鮮的和平與正義，朝鮮的山野里滲透了他們的鮮血與高貴的靈魂。檜倉志愿軍烈士陵園由金日成親自設計，金正日也曾多次參拜。

金正日同志，生前特別喜愛電影;金正恩的妹妹金與正，就被父親安排過學習電影藝術。如為紀念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參戰60周年，朝鮮國家電影委員會就曾經專門制作拍攝影片《兄弟情》，并于2010年10月25日在平壤人民文化宮首映。這部時長80多分鐘的電影以志愿軍戰士黃繼光烈士為主人公，通過黃繼光入朝作戰的英勇事跡，展現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大無畏斗爭精神和集體英雄主義，也反映了中朝兩國人民兄弟般的情誼。公映當天，朝鮮國家電影委員會委員長洪光順對媒體如是說：中國人民志愿軍的英雄偉績作為崇高的國際主義和兄弟般的友誼典范綻放光芒，并深深珍藏在朝鮮軍民心中。這部影片，就是在金正日的親自倡議和指導下創作完成的;當時，金正恩、金與正兄妹都出席了其首映式。

當然和前幾年的情況相比，如今的東北亞局勢和朝鮮面臨的處境又有了極大的變數;唯一不變的就是有關各方都不愿意把戰火重新燃燒一下。只是，和平之路總是顯得那么遙遠和艱難。在北京，謀求和平與發展之錨的共識顯然是中朝兩黨、兩國領導人的重點課題。從接下來的挑戰來看，無論是金正恩委員長要面對的半島北南峰會，還是更具有不確定性的朝美峰會;平壤也確實有著同北京密切戰略溝通的必要。其實，當年金大中訪問平壤之前，朝中這種戰略溝通也進行過。

金正恩表示：“當前朝鮮半島形勢開始向好發展。我們主動采取了措施緩和緊張局勢，提出了和平對話建議?！彼€和習主席強調：“如果南朝鮮和美國以善意回應我們的努力，營造和平穩定的氛圍，為實現和平采取階段性、同步的措施，半島無核化問題是能夠得到解決的。在這一進程中，我們希望同中方加強戰略溝通，共同維護協商對話勢頭和半島和平穩定?！边@一姿態，足以表達了誠意。

對此，習近平則坦率地指出：“今年以來，朝鮮半島形勢發生積極變化。朝方為此作出了重要努力，我們對此表示贊賞。在半島問題上，我們堅持實現半島無核化目標、維護半島和平穩定、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我們呼吁各方支持半島北南雙方改善關系，共同為勸和促談作出切實努力。中方愿在半島問題上繼續發揮建設性作用，同包括朝方在內的各方一道努力，共同推動半島形勢走向緩和。”

至此，關于促進朝鮮半島和談的北京共識已經很清晰了——即在雙暫停、低門檻、小步走、齊步走等節奏下，有關各方逐漸降溫、減少敵意、加強互動、謀求多贏。隨后的3月28日，收獲滿滿的金正恩委員長自然回平壤去首先準備北南板門店峰會這盤大棋局了;中方則在29日就派出特使至青瓦臺，向韓國總統文在寅通報中朝峰會的基本精神。相信，在中方積極的善意下，預計于4月27日召開的北南峰會定會成功?。ㄗ髡邽樯虾Ｉ鐣茖W院上海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員、朝鮮半島事務觀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