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窗暖心的紅

丁迎新

又是一場沁涼的秋雨，把所有的熱情都打回了心底，宣告抗爭無效的樹葉，紅著小臉，依依不舍地揮手告別。更多的是因失去了營養而心灰意冷的枯黃，勉強舞蹈幾下，被大地默默地收容。

小區分為一期和二期，二期大多為廉租房和回遷房，陸續有了住戶。二期的兩幢樓之間，有個圓形的廣場，拉大了樓間距，增添了明朗和陽光不說，而且給小區里帶來了歡樂。清早，七八個老年人在整齊劃一地練習太極拳；白天，幾個支架一放，花紅柳綠的衣被敞開懷抱迎接陽光的親吻；傍晚，人們打羽毛球，玩輪滑，做游戲，嬰兒學步，小小的廣場盛著滿滿的歡笑。

因在外地工作，一般是周末回家，除了和妻子或者兒子在廣場上拼殺一回羽毛球，我也喜歡站在窗前關注一下廣場。

秋雨落下之后，從窗外撲進來的風帶著寒意，能挑逗起雞皮疙瘩。俯視廣場，難得的空無一人，所有的熱鬧都被澆熄了似的，連周圍的小樹，也安靜了許多，只寂寞地矗立在那兒，倒是有一絲硬朗和不屈。

我的目光剛要移開，一朵紅艷飛了進來，像一輪紅日突然溜出厚重的云層，在清冷灰暗的背景里格外醒目。小小的自行車上，是個一手打著紅傘一手握著車把的小女孩，由于單手扶車把的緣故，車騎得不太穩，時而歪歪扭扭，時而晃晃悠悠。但這絲毫不影響小女孩的興致，她順著廣場的內邊沿，繞著圈地騎。有時，還故意把手中的傘左右轉動，甩出一圈晶亮的水珠；有時，有意識地停下來，做出金雞獨立或者大鵬展翅等幾個動作，動作不老練，卻透出可愛和靈氣。那寒風，那冷雨，仿佛與她無關，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兒子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下雨或是下雪，不能阻礙他的玩耍，相反，倒添了他的興致和玩耍的內容。妻正好下班進門，我順口問她：“這是誰家的孩子呀？也不知道怕冷。”妻不用看就回答說：“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天晴下雨都是。天黑了才回家。”這孩子，是要參加什么騎自行車比賽嗎？所以每天放學后都要練習？

的確是每個周末都能看到她了。下雨天，小紅傘必不可少；天晴，就是紅裙子；她騎著小巧的白色自行車，像一團熱烈的火，在滿廣場里跳動和燃燒。有人或是沒人，都不影響她的快樂。偌大的舞臺上，她是獨一無二的主角，有無配角根本不重要。

轉眼間，冬天來了，第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落下，漫天里輕盈地飄舞，時間不長，地就白了，像鋪了一層薄薄的地毯。小女孩又來了，亮麗的紅色羽絨服，連衣帽戴在頭上，還有紅色的手套，在白色的背景下，格外鮮艷奪目。可惜的是，因為地上積了雪，自行車總是打滑，小女孩并不氣餒，一次次地嘗試，一次次地努力。不好！小女孩摔倒了，但她迅速地爬起來，接著騎。我不禁搖了搖頭，這孩子，倒蠻倔強的。

“隔壁的老太太去世了。”妻打電話給我，頗有些傷感。我聞聽消息，心里很難過。那是個很好的老人，善良，熱心。有一次小偷大白天撬我家的門，被她發現，她不顧小偷拿著刀威脅，硬是用拐棍趕跑了他。而且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她也總不忘送過來一份給兒子嘗嘗。

幾個月之前，老人的孫女在上學的路上遭遇了車禍，沒能救活。從此，再也看不到老人走出家門一步，據說病得很嚴重。現在，竟然追隨孫女而去了。正好是周末，我匆匆趕了回來，和妻子一起來到鄰居家，表示哀悼。

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小女孩特別醒目地也在，眼睛都哭得紅腫了。我好像在哪見過她，但一時想不起來。旁邊有幾個人在竊竊私語，說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知道阻止，老人去世，怎么能穿通紅的來。我不禁又看了小女孩幾眼。倒也是，尤其農村最忌諱這些，這孩子的家人難道也不懂？

老太太的兒子可能是也聽到了大家的議論，站了出來，拉過小女孩，對大家說：“左右鄰居可能都看到了，這幾個月里，她每天傍晚在樓下的廣場上騎自行車，刮風下雨都在。不是她喜歡那樣玩，而是為了假裝成我因為車禍而去世的女兒，讓老太太最后的日子有了安慰。病危之際的老人，最開心的就是坐在躺椅上，看著窗外的紅色身影。”老太太的兒子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我這才想到，她正是樓下廣場上的那個小女孩，原來，她的風雨無阻還有著一段故事。

經過打聽，我總算了解了全部。小女孩和老人的孫女是同學，也是好朋友，每天一起上學放學。那天的車禍，是老人的孫女一腳蹬在了小女孩的自行車上，否則，死在車輪下的將是她們倆。老太太本就是癌癥晚期，當聽說孫女遭遇車禍，就神志不清了，只有看到廣場上紅色的小小身影，仿佛看到了經常在那兒玩耍的孫女，才會安定許多。

老人是含笑離去的，就因為那一窗暖心的紅。那紅，正是一顆純潔的童心竭盡所能地燃燒，所散發出來的光芒。

從此，任何時候，我再透過窗戶矚目廣場時，我的眼前都會出現那一團跳躍的火焰，好美，好溫暖！

（編輯 紫菀/圖 錦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