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我是穿著鄉下的布鞋,踩著家鄉的那條小路,走進城市來的。
我知道,不管我走得多遠,在城市居住的時間多長,我的心,都會永遠思念著家鄉的那條小路,那條留在我童年記憶深處的黃土小路。
家鄉的小路,在記憶中,永遠彎彎曲曲,高高低低,永遠不卑不亢,內斂低調。它們有的上貼懸崖,有的下臨深壑。有的扶搖往復,有的纏繞山間,縱橫交錯,星羅棋布。既像一條無盡頭的繩,又像一泓無盡頭的水,一山傍著一山,一村挨著一村,彼此緊密相連,親密無間。
從小,我就走在那條小路上,去上學,去放牧,去挑水,去趕集。小路上處處留下我歪歪扭扭的腳印,小路上處處留有我撒歡時流下的汗水。許多年后,當我再次踏上家鄉的那條小路時,雖然小路還像以前一樣那么窄,那么陡,那么高,那么險,可如今的我走在上面,卻和小時候一樣,走得輕盈利索,走得渾身是勁,走得心里坦蕩,走得歡暢無比。
我最喜歡在清晨時分走在那條小路上,此時,小路稍顯寂靜,有三三兩兩早起的村民,扛著鋤,提著筐,拉著車,走向自家的田地。此時,有風在徐徐地吹,有云在悠悠地飄,晨霧還沒有徹底散去,朦朦朧朧,靜靜謐謐。小路在霧氣的遮掩中,顯得神秘綿長。我迫不及待地走上小路,登上高坡。不多時,一輪紅日從東山背后冉冉升起,頃刻間,山前山后一片金黃。放眼望去,遠處的大山,在紅日的照耀下,空曠高遠,雄偉宏大,氣勢磅礴。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牽著我的手,就是順著這條小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及至長大了,輪到我牽著奶奶的手,還是順著這條小路,不知走了多少遍。而今,我獨自在這條小路上徘徊,卻失去了養我親我的奶奶。奶奶活了八十歲的高齡,她臨終我卻未能見上一面。我一下子悲從中來,奶奶呀,我今日是回來看您的呀!我愧拜在奶奶長眠的黃土地上,仿佛看到奶奶,仿佛聽到自己的靈魂在發問,十六年的養教,十六年的恩情,但奶奶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
想到這里,我的眼淚止不住滾了出來。淚眼中,仿佛看到奶奶顫巍巍地向我走來,綻放一臉榆樹皮樣的笑,仍像從前一樣親切,溫暖,慈祥。這時,淚水似乎洗凈了我愧疚的心,它讓我知道,奶奶終究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了。但我知道,奶奶的品格是無私高尚的,奶奶的精神是堅強不屈的。
傍晚時分,天邊彩霞夕照,河灘上的柳枝搖曳,村周圍的棗樹吐翠,忙碌了一天的父老鄉親,沿著小路,紛紛歸家。他們一生都在這條小路上走過,一生都在這塊黃土地上生活。他們每一次充滿希望的耕耘,不可能每一次都盼來沉甸甸的收獲,他們的日子還像十多年前一樣清貧,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卻一如那長勢良好的莊稼,既生機勃勃,又熱烈迫切。
那條無名的小路,從它誕生那天,就靜靜地躺在那里。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都從它的身上起步,都從它的身上走過,它無私無畏,無怨無悔。不知哪一位哲人說過,在山中小路上磨煉出來的人,以后無論遇到多么艱難曲折的路,都不會停下他的腳步。誠如斯言!
故鄉的小路,是人生的小路。它記載著我最初的人生,記載著我生活的艱辛,記載著我頑強的意志,記載著我刻苦的追求,記載著我遠大的理想,也記載著我美麗的夢。
我是穿著鄉下的布鞋,踩著故鄉的那條小路,走進城市來的。
十幾年來,人事在變,環境在變,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家鄉那條小路的思念,既亙古綿長,又地老天荒。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