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寺
我第一次寫情書,是寫給我最好的兄弟H。
那時候我還在上初中,情竇未開,文思先涌,每逢寫作文都愛兜售一些酸不溜丟的句子。
聯系上下文不難猜到,我的女同桌迷上了我的好兄弟H。那時候,初中生還比較單純,女同桌決定給H寫一封情書來表達心意。無奈文采有限,所以就拜托我代為捉刀。
用了兩節課的時間,我寫出一封深情款款的情書,以一個直男的視角把H從頭到腳夸了個遍。我至今記得,最后一句是這么寫的:“我常常想象,已是情侶的我們手牽著手,走在夕陽下的放學路上。”

你看我這貧乏的想象力,約會限定于放學,互動止步于牽手,實在是愧對“青春”二字。
女同桌又用了一節課的時間謄抄全文,鄭重地署上自己的名字,我這篇原名“記一次愛情”的版權就轉讓給她了。
臨放學,她托我將情書轉交給H。H默默地看完,什么也沒說。我心想,好歹你得有個表示吧,就問:“你覺得怎么樣?”他面無表情:“我又不喜歡她,能怎么樣?”我說:“不是,你覺得寫得怎么樣?”他說:“酸得很。”自以為妙手著文章的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差評,還來自朝夕相處的好友,真是自取其辱。
最后還是由我向女同桌轉告了這一噩耗。我說:“你還是太著急了,我們才初二,還年輕得很嘛。”她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這個傻瓜,還不是因為你寫得太爛!”
女同桌說得對,我就是個傻瓜。愛情跟寫東西發生聯系,在我的寫作生涯里至少有三次。第二次開始寫故事,是為了我的前女友。剛開始追她的時候,我經常翻她的微博,看到她發過一條,寫的是“征一個能講睡前故事的男朋友,在線等”。
睡前故事我講過,在很小的時候,我在奶奶家過暑假,一家人躺在天臺上望著黑漆漆的天,這時候我會復述白天在廣播里聽到的方言笑話,其他人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唯獨奶奶會認真聽完,并且夸我“講得好”。
有這等輝煌的過去,我自然信心爆棚。我和前女友都上晚班,下班就十一點了,所以我自告奮勇送她回家,在路上搜腸刮肚把以前的所見所聞都講給她聽,添油加醋,眉飛色舞。聽得她最后不想回家,我們就坐在通宵營業的快餐店里,一聊就聊到深夜兩三點。我說:“你該回家睡覺了。”她說:“不要,你繼續說。”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催更”,頓覺通體清涼。
在一起之后,也許是見識太少,經歷又過于匱乏,我已經江郎才盡,于是我就開始編故事,編上古神話,編逸聞野史,編奇妙物語。
有一個文學觀點說,作者就像開車的司機,讀者是這輛車里的乘客,他們只會坐一段路,總要下車的。前女友是我的第一個讀者,也是那時候我唯一的讀者,所以,我們分手之后,這輛空蕩蕩的車就漫無目的地開在路上,不知道該去哪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她不要私家車,我還不能開公交車了?于是,我把那些故事通通發布到網上,然后就有了我的第一本書。后來,我喜歡上了一個不喜歡我的女孩。
在那場暗戀里,我默默地喜歡她,竟然學會了寫詩,就像另一個人格在身體里蘇醒了一樣。他借著我的手,寫下“星辰常在,蒼穹不老”;寫“我迷戀的現在,是你淺淺的微笑,是相遇的下一句,道別的上一秒”;也寫“星河在上,波光在下,我在你身邊,等著你的回答”。
你看,多肉麻。為了隱藏這些詩,不讓熟人知道我如此肉麻之后嘲笑我,我又把它們包裹在了十幾個故事里,署名“萊特昂·布蘭朵”,就有了我的第二本書。
我的公交車里不僅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乘客,車身上還刷了押韻的句子,想起來也挺酷的。
事到如今,我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才能躲在“已經有些愛不動”的世界里告訴你們,大膽地愛,就算愛不出一段故事,也能愛成一首詩,不也挺好的嗎?